遁著那身影,沿著小巷子走到盡頭,拐彎,到了另一處,終看到那人的背影,周美琴認出了那個熟人,隨著他的步伐,尾隨著去,幾番周折,終看到那個地方,是一個她熟悉的地方,還記得,這里,就是當年自己來采風的一個點,只是年歲已久,一時記不起來。
听的有轉門的聲音,周美琴趕緊走過去,那地方卻大門緊閉,她悄悄走到門邊,漆黑大門竟自己打開,透出的裂縫越來越大,越來越深,她往前走去,看到是兩排等身比例的木偶豎立兩旁,個個都是小生,看起來有一點點怕,垂懸的一盞盞黃色的燈籠,讓在場不寒而栗。
“咚鏘咚鏘”,鑼鼓敲打起來,直把周美琴嚇了一跳,木偶們開始抖動,不過只能做些簡單的抬腳抬手,周美琴看的這一幕,並不害怕,直喊︰“別裝神弄鬼了,出來吧。”
上次一幕卻再次上演,電音唱著︰“來者何人?敢咆哮大殿?”
“別演了,師兄。”周美琴喊著,“我知道是你,出來吧。”
蔡志明只好乖乖的走出來,他兩鬢有些白,“師妹,你怎麼知道是我?”
“可別忘了,”周美琴說,“這點伎倆,我進門的時候就領教過你了。”
“你還沒忘?”蔡志明有些興奮。
“我當然沒忘,”周美琴有些鬧心,“要不這樣,我也不會跟你一起。”
“師妹,”蔡志明嘆息,“那時候跟你在一起啊,真的很開心。”
“別說了,師兄,”周美琴揮手,“是我對不住你。”
“你還知道對不住我,”蔡志明說,“進來吧。”
轉向大殿,周美琴也隨著入內,兩人跪在北極真武玄天上帝面前,焚香叩拜,行三跪九叩大禮。蔡志明說︰“當年我帶你進門,也是這樣的禮節。”
“那時候你說,拜師就得這樣,”周美琴說,“我還記得當年問你,你師父是誰,你卻說你無師自通,所有學戲的子弟都是王爺的弟子;我又問你,王爺是誰,你說不出口,我們就找了一個廟里的王爺,行了大禮,就說是王爺的弟子。”
“以前我是個跑江湖的,”蔡志明說,“所以王爺掛在嘴邊,現在有了自己的廟,就得供奉玄帝。”
周美琴問,“你剛才,是故意引我過來的吧”
“我也是踫踫運氣,沒想到你會看到我,還認得出我。”
“你的樣子,我一輩子也不會忘記。我一直以為你已經跑去福州那邊了,沒想到你居然在這邊。”
“我在哪里也無所謂,只要見不到你,”蔡志明又問,“你跟馮迎秋,怎麼過來這邊了?”
“一言難盡。”周美琴不想說。
蔡志明卻問,“是不是為吳玄和薇薇的事情來的?”
“你怎麼知道?”周美琴愣住了,沒想到他會認識馮薇中。
“吳玄和薇薇之前來過我這里學做煙花,”蔡志明說,“她的樣子,跟你年輕時一模一樣,我看到她,就仿佛看到你。剛才你和馮迎秋吵架的那一刻,我就知道,她是你的女兒。”
“原來她是過來這邊學做煙花了。”周美琴萬萬沒想到,“冤孽,真是冤孽。”
“薇薇,”蔡志明直接問,“她是我的女兒吧?”
周美琴看著這個闊別二十三年的舊情人,“對,你怎麼知道的?”
“她來我這里學,跟我說自己高中開始就無師自通,會自己做煙花,可就是不會調配那個布陣,我當時就很奇怪,因為我十六歲的時候自己也是平白無故的無師自通,人家說這是家族遺傳的習慣。”蔡志明繼續說,
“薇薇跟我說,她今年二十二歲,我推算了一下時間,十月懷胎,如果沒記錯的話,她應該是新歷九月末出生的吧?”
周美琴知道紙包不住火,只好點頭,“是,薇薇的確是你的女兒。”
“我就知道,”蔡志明眼眶濕潤,“我的女兒,闊別了二十多年後,還是回到我的身邊。”
“師兄,”周美琴不免擔心,“我求你,別把這事告訴薇薇和馮迎秋。”
蔡志明盯著她,“你是害怕,薇薇沒了馮迎秋這個爸,以後日子沒法過好的,對吧?”
“薇薇從小是在馮迎秋身邊長大的,她,她不能吃苦。”周美琴開始為女兒著想。
“你放心吧,”蔡志明說,“你們一家都過了這麼多年了,我不想破壞你們。”
“師兄,謝謝你。”周美琴松了口氣。
蔡志明起身來,“吳玄這小子不錯,會是一個好女婿。”
“不,”周美琴起身來,“我決不讓女兒跟著他吃苦。”
“你怎麼還是老樣子啊?吳玄做錯什麼要讓你這麼不放心?”蔡志明難免會氣。
“我可不能讓女兒跟著他住那種房子,吃那種飯菜。”周美琴說,“我養了她二十二年了,可不是讓她嫁到這種寒窯來的。”
“這就是你的真心話吧”蔡志明說,“當初你找馮迎秋不就因為我是個跑江湖的,沒有安全感嗎?”
“師兄,”周美琴還理直氣壯的,“有什麼不對嗎?你跑江湖的,連個正經的住處都沒有,女兒還有很多要考慮的,營養的問題,讀書的問題,留學的問題,還有工作的問題,就你一個跑江湖的,你能做些什麼?你能給我一個什麼樣的未來?那時候你跑江湖的,飽一頓饑一頓,一天好的時候能吃魚,不好的時候只能吃番薯,這樣的日子我可是看在眼里的,難道我要這樣陪你過一輩子,跟著你居無定所,只能過年過節出來賺一筆?”
“你嫌我沒本事,”蔡志明戳著自己的心口,“我沒意見,但是吳玄跟我當年不同,他起碼是你丈夫的助理吧?他起碼還有自己的房子住吧?他起碼有學歷又是你丈夫的得力幫手吧?我想不懂你這人怎麼勢利成這樣,要是現在薇薇和一個二世祖好上了,相信你不會有什麼意見,在你眼里,所謂的為女兒好,就是像你當年一樣,找一個靠得住的富二代把自己嫁了,對吧?”
“對,對極了,”周美琴氣著,“我為女兒著想,我有什麼錯?你們是怎麼了?馮迎秋這樣,你也這樣?”
“是你自己勢利眼,”蔡志明一字一句的罵著,“連馮迎秋這種富二代都懂得找個人品好又有上進心的,只有你,還在計較些有的沒的,吳玄家里沒錢,難道董事長的女兒,就非得介紹個二世祖給薇薇,讓她一輩子過得不開心?”
周美琴氣,可是說不出話。
“吳玄是窮,起碼還沒到三餐不繼的地步,”蔡志明繼續說,“你已經制造過一次悲劇了,我可不會讓你再制造一次。這次你要是敢棒打鴛鴦,我就跑到馮迎秋的公司,告訴他我才是薇薇的親生爸爸,而且,只要驗一下dna,你就會一無所有。”
周美琴怯了,她沒想到師兄會用這麼一招,蔡志明說︰“你好自為之吧,我這里不歡迎你,你給我走。”
“師兄。。。”周美琴還想再開口。
“我以後再也不想看到你。”蔡志明走入左邊的內堂里。
周美琴回到了幾個月都沒來過的別墅,其實自從女兒出國以後,她就幾乎沒來過這個宅子,她不禁想起,多年前看到蔡志明的一幕︰
當時,她剛剛上大學,趁著暑假出來采風,經過當時一個較大的景點,是一個剛翻新的宮廟,她往內走,供奉的是保生大帝,她跪在案前,倒不是因為信仰,而是,被里面的氛圍嚇著了。
“咚鏘咚鏘。。。。”敲鑼打鼓的聲音遂起,她一嚇,左右環視,卻沒有看到任何的鑼鼓,卻不知道聲音何來,不禁恐懼。
保生大帝的座前突然出現一個小木偶,戴平天冠,著黃袍,身上佩劍,眼和嘴能動,開口便來腔調︰“來者何人?報上名來?”
周美琴哪里見過這架勢,嚇得跪在地上,“神仙饒命、神仙饒命啊。”
“這麼不經嚇的?”只見木偶的後面,串出來一個人,那人頭發過肩,穿著喇叭褲。
“你?”周美琴才緩過氣來,“你是什麼人?在這里裝神弄鬼的。”
“我這是在排練,”蔡志明跳下來,“你個小丫頭片子,吵著老子排練。”
“你的戲演的挺像的,”周美琴噗呲一笑,“你要排練,干嘛不去劇團啊?”
“要劇團干嘛?”蔡志明說,“就我一個夠了。”
“一個就夠?”周美琴說,“我是個學生,平時也沒別的事干,不如我來幫你?”
“幫什麼幫?你會唱戲嗎?”蔡志明搖搖頭。
“我看著挺好玩的,”周美琴來了興趣,“不如你教教我。”
“教你?”蔡志明還是不肯,“我不收徒弟。”
“可我就要拜師,”周美琴堅持,“以後我叫你師父吧?”
“你多大啊?”
“今年十八。”
蔡志明拒絕,“不成,你十八,我只大了你八歲,你就叫我師父,把我給叫老了。”
“那你要怎樣才肯教我啊?大哥。”
“叫哥就沒錯了,”蔡志明突然想到了,“我叫你可以,不過你要叫我師兄,不能叫師父。”
“成交。”周美琴看著這個怪師兄,“以後你就叫我師妹吧。”
“還不行?”
“又怎麼了?”
蔡志明說,“我們要拜一拜師父。”
“師父在哪?”
蔡志明指著保生大帝的雕像,“這就是我們師父。”
“保生大帝是幾百年前的人,怎麼做你師父?”
“所有梨園子弟都是王爺的弟子,拜王爺為師準沒錯。”于是兩人就在保生大帝面前磕頭。
周美琴是個學生,只有周末有空,蔡志明居無定所的,沿途表演多賺幾個錢,周末會和周美琴一起合演,一直過了兩年。兩年後,到衛生所的偶然檢查,發現自己懷孕了,她想著告訴蔡志明,可是,看到蔡志明這樣終日跑腿的日子,摸著自己還沒鼓起的肚皮,不禁想︰“我要是跟了他,以後孩子可是要捱苦的。”
其實這些年,一直還有一個人在追自己,這人就是系里成績最好的同級生馮迎秋,是辯論社的主力,可是,她卻推開。
這一次,她心不在焉的走,不料撞上了馮迎秋,他自然高興,“你沒事吧?”
周美琴看到他,才發現,這人昂藏六尺、明眸皓齒,而且很體貼,“對不起啊。”她急著想走。
“美琴,”馮迎秋拉著她,“我送你回去吧。”
回宿舍的路上,馮迎秋不會放過這麼好的機會,“美琴,我們都過了三年了,這三年,我的心思你總該明白了吧?”
周美琴不敢說話。
“我知道你一直跟一個社會青年湊得很近,我也知道,你跟他的關系非比尋常。不過,你想過沒有,如果跟著這人,以後會是什麼樣的日子?你是大學生,不覺得糟蹋嗎?”
“迎秋,”周美琴說,“全校都知道你爸是馮鶴鳴先生,也知道你是台郡四公子之一,可我呢,就是個普通人,實在不敢高攀。”
“別這樣,”馮迎秋說,“這些都是別人說的,你相信我,只要是我喜歡的,我爸媽也會喜歡的。”
“但是,”周美琴說,“不如,你讓我考慮考慮吧。”
回到宿舍後,她望著馮迎秋離去的身影,他的一顰一笑,讓她動容,她開始思考這幾年來做的,終于,給蔡志明寫一封絕筆信。
回到教室,她坐到他身邊,“迎秋,你,以後,每天送我回宿舍,好不?”
“當然好。”馮迎秋覺得自己的付出得到回報了。
大四的畢業旅游,全班同學一起去,男女生住賓館,兩個人一個房間的,偏偏全班人數是偶數,男生女生卻各自都是奇數,那個時代,馮迎秋只好和周美琴各自一間房。
白天,周美琴不敢玩太激烈的,只能慢慢散步,馮迎秋以為她文靜,所以多陪陪她。回房的時候,也讓馮迎秋送自己進房。
馮迎秋是個體貼的人,就幫忙整理被子,讓她睡的舒服些。沒想,周美琴趁他不注意,在白瓷杯里放了迷藥,拿起保溫瓶倒一些進白瓷杯,吹涼了,就拿著過去,“喝水吧。”
他接過杯子,以為是女朋友的好心,不好推脫,便喝了幾口,放在桌子上,才一會兒,就覺得頭昏目眩,昏倒在床上。
周美琴趁機脫下他所有衣服,把他放好位置蓋上被子,對自己,也是這樣一套。馮迎秋醒來後,看到那情形,以為是自己亂性。
自那日之後,周美琴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明眼人都看出來,馮迎秋的壓力自然大,無奈之下,只好申請結婚,周美琴如願的,嫁給了當年的四公子之一——馮迎秋。
她站在窗邊,沒有點燈,冥想著當年的一幕一幕。
燈亮了,她猛回頭,是馮迎秋回來了。
“薇薇呢?”她趕緊問。
“沒回來,”馮迎秋脫下外套,“你啊,早點歇息,別想的太多。”
“迎秋,”周美琴走了過來,坐在床邊,“你說,當年要不是薇薇,你還會不會娶我?”
“看你說的,”馮迎秋笑了笑,“我娶你是遲早的事,薇薇只不過是把這事提早了。你啊,心思多的有時候我也不曉得你是怎麼想的。”
周美琴沉默不語。
“我知道你為女兒好,可是,兒孫自有兒孫福,你有時候啊,就是想得太多,才把自己累死了,”馮迎秋卻說,“薇薇是我女兒,難道我就不關心她的未來嗎?我可是找人打听過這吳玄了,這小子從小孝順,光憑這點,就可以斷定他對薇薇不會差,你啊,不如給個機會,別太苛刻了,要不,女兒都被你害成老姑婆了。”
“你說什麼就什麼吧。”事到如今,周美琴只好默認,“她不回來就算了,你讓她有空回來看看我們。”
吳玄回到公司,到馮迎秋的面前,竟再次戰戰兢兢,誰知道他開口就是︰“薇薇昨晚有跟你一起睡吧?”
“可意會不可言傳。”吳玄只得說。
“你們都是成年人了,”馮迎秋像個家長,“可不是每件事都要我們來操心的,公司是公司,以後還是低調點,要不,別人會說閑話的。”
“是。”吳玄竊喜。
一到下班上了公交,吳玄竟如脫韁的野馬,摟著馮薇中親昵萬分,旁若無人,“公眾場合,注意點啊。”她受不了。
“人家高興啊。”吳玄樂壞了。
“高興什麼啊,”馮薇中還有些擔心,“我媽還沒接受你呢。”
“你媽都不反對,”吳玄說,“這事就成了。”
“幼稚,不反對和同意是兩碼事,以後你還有的受呢。”
“為了你,受點委屈算什麼?”
旁邊的乘客實在受不了,“喂,你們兩個鬧夠了沒?這里是公共場合,能不能回家再搞?”
“嗯。”兩人只好暫時放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