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方桐〞打擂台〞的是一幫湖廣的客商。過去與方桐在生意上有些小過節。生意人講究和氣生財,尤其出門在外。所以都打肚皮官司,並沒有撕破臉。誰知道雙方今晚上卻在茶館較起了勁。開始都還好點,後來你一下、我一下,塞給茶役的錢越來越多,商人重利,心里疼,臉上又丟不起這個面子。就這樣僵持著。雖然是〞打擂台〞,但規矩大家都懂。歌女逐次獻唱,台上粉牌輪翻。
茶園的茶役都是老江湖,眼楮極毒。他對走進茶館的茶客看一眼,從你的衣著鞋帽,面色氣質,行為舉止就可以判斷出你屬于三教九流中哪一流。但他臉上並不露出,只是在吆喝聲音的高低,安排座位的前後左右上區別出來。茶客自然也懂,根據自己的身份、錢袋,自己也知道自己應該坐哪張桌子。京師茶役是很勢利的,但這勢利是要拿捏得恰到好處,不能明目張膽的。京師是藏龍 虎之地,什麼皇上、達官貴人微服私訪,公子王孫仗勢欺人之事,在戲曲說書上多了。說不定你就遇上哪個太爺太歲,輕則挨嘴巴,重則弄到衙門關幾天。出來則沒有哪個東家再敢雇你。因為你不老到、做事不長眼,不懂分寸。這叫倒了自家的招牌,斷了一家人的生路。
茶役除了腿快手勤外,還要眼觀六路 、耳听八方。手上摻水泡茶,眼觀客人舉動,耳听四周說話。隨時掌控場內情況。喝茶的、點歌的、唱歌的全由他來回聯系。有一個好的茶役,茶館的生意都要火爆許多。
但要練成為這樣的好茶役,也非一日之功。先是要拜師學藝,要識得字,上過幾年私塾或進過幾天小學。然後在茶館從擔水燒水洗茶碗,掃地抹灰清場子做起,到二十幾歲了,開始正式待客,慢慢歷練。有了師傅的指點,茶客的喝斥,老板的臭罵,歌女的嗔怪的經驗閱歷,才能練就這雙毒眼和能力。具有這雙毒眼和能力,再加上自己的悟性,一般要在四十歲左右,才能〞成才〞。也有〞成才〞早的,但那大都是叫花子或妓院的龜奴出身。
今晚是茶役老熊當班。他軋出苗頭不對,感覺這樣下去要出事。茶館也怕出現茶客吵架動粗的事,倒了招牌,以後誰還敢來喝茶捧角?老熊正在骨碌碌轉著雙眼警惕這兩桌時。輪到歌女清妍上場,昨晚就是她獻唱時兩方開始打的〞擂台〞。
清妍今晚多瞟了方桐他們這張桌子幾眼。年輕人好奇,畢竟歷練不夠。平時都是些粗俗不堪的中年客商,今天怎麼有一個年輕俊朗的書生呢?心里這樣想著,不覺分了神。湖廣客商中塞錢點歌的那一個一看機會來了,就立即跳上了歌台。
客商江湖中有一套路叫︰〞打丫環、丑小姐。〞也就是我們平時所說的指桑罵槐、借題發揮之類。生意人講究個見面之情,說不定以後還有生意上的來往,彼此心照,但不能撕破臉。撕破臉除了當時讓對方下不了台,還擔心對方以後報復。行走江湖常在外的人是不能結仇的。這是江湖經驗。
只見那客商口中邊罵邊走向清妍、揮手要扇清妍耳光。清妍不知所措,一下停住唱,睜大驚恐的眼楮,張著小嘴看著他。場下也被這情景驚住了,一下子變得鴉雀無聲。說時遲那時快,只見一道白光直旋那湖廣客商的後腦勺,湖廣客商腳一軟癱坐在台上,身子一歪倒下。眾人〞阿〞的一聲,怔住了,回過頭來在場中找那白光的出處。這時茶役老熊見機連忙跑上台,忙扶著清妍進了後台。茶客們松了口氣。茶館老板和幾個茶役,忙跑到湖廣客商前蹲下,湖廣客商的朋友也圍了上來。大家嘰嘰喳喳說個不停。這時陳吟秋站起來向四周一拱手,朗聲說道︰〞大家別急,是我所為,也是不得已而為之。請把他抬到一邊,在下來醫治他。〞說話間他已經登上台。原來是陳吟秋隨手將手中的茶蓋飛出,止住了那湖廣客商打向清妍的耳光。幾個茶役把那客商抬到大堂內樓梯傍的一張大長條凳上放好。這是平時幾個茶役無事時坐著听戲的凳子。劉吟秋叫人端來一碗涼水,含在嘴里向客商臉上一噴,然後又點了他身上幾個穴位,客商醒了過來,茫然的看著周圍的人。眾人松了口氣。陳吟秋心中有數,他飛茶碗蓋只是點了客商的穴道,剛才已給他解了。就對茶館老板說︰〞請老板繼續做生意!剩下的我來打理。〞老板見無事,且有人承擔,便放下心來,便叫茶役把台上的茶碗碎片掃了,繼續開唱。這一切的發生,前後不過十分鐘。茶館又�復了常態。只是此時出場的不是清妍姑娘了。方桐他們幾個和湖廣客商早就過來了,見無礙也就放了心。方桐知道發生此事他有責任,便說︰〞走、大家都是朋友,我在傍邊的‘四喜齋’做東,大家喝一台,算是我給大家陪罪了。〞湖廣客商是江湖中人,只要有人一拿言語,說了下台階的話,自然也就順坡就驢的下了台。姑且不說以後山不轉路轉,路不轉水彎,說不定還要打交道。就是今晚也是自己這邊先撒野、先虧理。不能把話說絕、更不能把事做絕。這個江湖規矩是懂的。所以幾個湖廣客商一听,為首的便先就喜笑顏開的答應了。其他的人更無話,挨了打的人也不好硬著,犯眾怒。于是一群剛才〞打擂台〞還較勁的人,勾肩搭背,你哥子我兄弟的進了隔壁的〞四喜齋。〞
酒過三巡,菜品五味,大家都放開了拘束,便無話不談。有人就問陳吟秋武功了得,師承何派?陳吟秋從不願說自己會武功。他認為武術界有個陋習︰踢館比武。本來習武是強身健體,像國外的體育一樣。但有人偏要比個輸嬴。來比武的他贏了還好點,輸了便結下仇怨。好的他回去自己練,練好了再來比;不好的他就八方找高手來幫忙打,非要打贏不可,弄出一攤事來。陳吟秋不願說這個事,用話將話題岔開。好在商人興趣在錢,行走江湖又是何等精明世故,一見陳吟秋將話岔開,知他不願意說出門派,便不再有人提此事了。大家說些生意上的事情,最後酒足飯飽盡歡而散。
其實蜀中武風甚熾。在城鎮鄉野、士農工商、三教九流里不乏愛好者。到處都有人開館授徒、打拳溜腳、舞槍弄棒。陳吟秋小的時候陳太傅就給他聘請了師傅授他武功。那時正是同治中興時期,曾、左、胡、李以書生而掌兵符,做出一番大事業。很為天下讀書人吐了一口氣。所以陳太傅也希望自己的兒子將來也能成為上馬殺賊、下馬草檄、忠君報國的文武全才。俗話說︰窮不習武,富不教書。習武開銷很大。單說師傅的衣食住行、酒肉茶飯,就是一筆大開銷。還不說薪資、一年三節兩壽的饋贈。好在陳家在嘉定府(四川樂山的舊稱)是巨室,倒不在乎這幾個錢。因此陳吟秋自小就受過良好的武學訓練。家里又有錢,兒子又肯學,陳太傅把蜀中的〞僧、岳、趙、杜、洪、會、字、化〞八大門派的師傅都請來教過陳吟秋。
十六歲那年陳吟秋參加過嘉定府的文武童生考試。文童生考試就不說了。武童生考試那天陳吟秋騎著馬,身背弓箭、腰佩寶刀氣宇軒昂地進得城來。由于有馬匹之贅,也是為了習武方便,他並不住店,而是和侍候的家人找人家租賃了一個地點適中的房屋居住。早上練武,上午在住處讀兵法謀略一類的軍事理論書籍,下午會武友切磋琢磨武藝兵法。
武童生考試分筆試和武試︰筆試考兵法、謀略;武試考刀槍劍戟、拳法棍棒、騎馬射箭等。
武考在較場舉行。旗牌官唱名到陳吟秋。只見他頭戴紅帽,手戴玉石搬指,身穿邊扣前後開叉的袍子,卷起白色的馬蹄袖,腰圍系上二寸來寬的緞帶,帶子正中是一塊白玉扣子,腳蹬黑色緞靴,夾馬俯身輕舒猿臂開弓射箭,箭如流星正中靶心。全場一片喝彩。府縣台大人和監考官就坐在演武𡙡滹x瞎劭礎 br />
第二天是考〞立射〞。〞立射〞在嘉定府衙門內考。衙門頭門口是兩對石獅。進頭門走一段路是二門,又稱儀門。從二門進去要過一個很大的壩子就是大堂。壩子左邊是兵、戶、刑三房;右邊是吏、工、禮三房。大堂後面是二堂,再進去就是三堂。〞立射〞在大堂和二堂之間的壩子上進行。箭靶立在二門,考生在大堂前開弓。府縣台大人和監考官員坐在大堂監考。昨天陳吟秋就給他們留下印象。今天陳吟秋又是三箭連中靶心。當即就叫到堂上著實勉厲了一番。
然後第三天又到較場演武絝齱@ 桓黿 桓鮒鶇握故鏡蛾﹦9韉仁 稅惚 鰨 約白約荷貿イ謀 鰲W詈笫薔偈 br />
當年陳吟秋就取得嘉定府文武童生考試第一名。這是幾年後以秀才資格被四川總督岑春 保送到日本留學的原因。
陳吟秋到日本後打開了眼界,知道冷兵器時代已經過去。對武術也就只把它作為強身健體來對待。這次情急之下露了一手,倒不以為然。自從和方桐出去惹出是非後,陳吟秋就不大出門了。實在無聊也就在會館附近散散步,看看京中的市井里巷,也算是領略一下各地的風土人情。方桐的生意也料理好了,貨物已發運。成都方面也打電報通知了。便搭乘津浦鐵路列車回四川成都去了。只有陳吟秋、趙洪主僕二人在京候差,等堂伯父跑動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