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玄彬坐在地上哭著,葉秋的身影早已消失的無影無蹤。不知道哭了多久,路過的人一個個上來詢問,想要拉他起來,王玄彬只是一味不理。有人見他頭上裹著紗布,又哭得如此傷心難過委屈,遂去了王奉賢家報信。韓淑�慌慌張張來到橋邊,看見兒子跌坐在地上,一身的灰塵,兩眼哭得通紅,心里一陣心疼,“誰欺負你了?告訴娘,娘找他算賬。玄彬,別哭了,快起來。”
娘,葉秋走了,葉秋再也不會回來了。”王玄彬緊握著葉秋留給他的小香袋,伏在韓淑�的懷里哭個不停。韓淑�一陣勸慰,才讓兒子稍稍平復下來,她牽著兒子的小手一步步朝家走去。到了家,韓淑�給兒子擦洗了被眼淚灰塵弄得像小花貓一樣的髒臉,王奉賢騎著二八大杠去紅坦廠鎮上,給兒子買了一只鹵豬蹄。王玄彬吃了半只豬蹄,淒淒然睡下了。
另一邊,王玄易的尸體已經被收斂進棺槨。由于王玄易並未成家,王奉孝夫婦經歷喪子之痛,按照王新村的習俗,並沒有進行太多繁瑣的程序。停尸3天後,王玄易的棺材被驢車拉到了王家的祖墳地邊上,草草埋了。(沒結婚,無兒無女,沒有人抬棺,只能用驢車來拉,也不得葬在祖墳地內,只能靠近祖墳地安葬。)
葉秋走後,王玄彬每天依然早起,卻不再去河邊,而是跑到橋上,坐在橋頭發呆。很長一段時間,每當王玄彬走進教室,都會有一陣不適應,他忍不住天天盯著葉秋曾經坐過的座位,那座位已經有了新主人,是同班的另一個男孩。王玄彬再也不講童話故事,從前他的故事只想講給葉秋一個人听,葉秋走了,他的童話故事也就結束了。有好幾個月,王玄彬沒有新玩伴,他獨來獨往,不跟別人打交道。
時間過得飛快,一轉眼三年過去了。11歲的王玄彬順利地在王新小學讀完了五年級,過完暑假,他就要去紅坦廠鎮讀初中了(上世紀90年代,許多地方小學為5年制,初中為3年制,並非嚴格的9年義務制教育)。王玄靈也已從華陽縣第一中學順利畢業,被省城某干部經濟管理學院錄取。
這年暑期,王奉賢一家人原本過得是熱熱鬧鬧,開開心心,但王玄彬又開始做噩夢了。他夢見田華在紅坦廠鎮與人喝了酒,回家途中,步行穿過省道時,被一輛運河沙的貨車卷入車輪下,貨車前輪從田華的頭上碾過,腦漿迸裂與血混在一處,又是紅色又是白色,田華的兩只眼珠,一只在車底下,一只滾到了馬路邊上。兩只眼珠子正對著王玄彬,鬼魅的盯著王玄彬看,看得王玄彬禁不住被嚇哭了……
王玄彬哇哇大叫著從噩夢中驚坐而起,他的臉上掛滿了豆大的汗珠,王玄靈也被弟弟的叫喊聲吵醒了。王玄靈走到弟弟的床邊坐下來,用手揩去他臉上的汗水,弟弟的頭發間全是汗水,頭發已然是濕透了。王玄彬仍睜著一雙恐懼萬分的眼楮,大口喘著粗氣,麥華滾落在地上的兩顆眼珠子還印刻在他的腦海里,揮散不去。
王玄靈滌了一條濕毛巾,將弟弟臉上、脖子上的汗一一擦淨,握著弟弟的手,關切地問著︰“做什麼夢了,把自己嚇成這樣?”
哥,我夢田華被車軋死了,車子是從他腦袋上過去了,他的兩顆眼珠子滾的好遠,卻好像都是在看著我,看得我好害怕。”驚魂甫定的王玄彬身體哆哆嗦嗦起來,王玄靈听著弟弟的描述,忽覺一陣惡心。田華是他們家的鄰居,父親王奉賢的同學,田華跟父親一起當的兵,父親去了海南,田華則去了西北。
勸慰弟弟說︰“夢里都是假的,今晚你就跟我睡一張床吧,你呀,從小就膽小,現在也沒長進。”
王玄彬听哥哥這麼一說,當下轉了身子,將腿垂在床邊,趿拉著鞋,翻到了王玄靈的床上,緊貼著牆面躺下了。王玄靈無奈地搖搖頭,脫了鞋躺上了床。王玄彬一個翻身面對著哥哥,雙手緊緊抓住王玄靈的衣角。王玄靈騰出一直手來,撫摸著弟弟濕漉漉的後腦勺,直到弟弟的鼾聲想起,王玄靈才想起一樁往事來。
那時候弟弟才5歲,整天像個跟屁蟲一樣跟著自己。一天兄弟倆跟著其他堂兄弟一起玩,王玄煒拿著一根鹵雞腿,弟弟嘴饞想去槍雞腿,不一小心把玄煒的雞腿打翻在地。惱羞成怒的王玄煒卯足了力氣,狠狠地扇了玄彬一個耳光,玄彬的臉上立刻留下了五根紅紅的手指印。王玄靈看見弟弟挨打,火氣直沖腦門,一把攥住了玄煒的手指頭,咬著牙硬生生把玄煒的食指給撅折了。
王玄靈記得,為了這件事,父親王奉賢第一次用皮帶抽了自己。王玄靈不怕,也不後悔,其他叔伯家的孩子多,可自己就只有玄彬這麼一個弟弟。誰敢欺負自己的玄彬,自己就跟誰玩命。看著已經鼾聲大起的弟弟,王玄靈翻了個身,平躺下來,安心地睡著了。
兩兄弟起床後,將王玄彬昨晚的噩夢忘得干淨,誰也沒把一場離奇的怪夢當回事。為了培養王玄彬讀書的興趣和愛好,王玄靈特意去了趟華陽縣新華書店,把過去一年攢下來的零花錢,全給弟弟買上了書,線裝版的四大名著,《安娜卡列尼娜》《約翰克里斯多夫》《百年孤獨》《傲慢與偏見》……等王玄靈帶著書回來,王玄彬也算乖,捧起了《基督山伯爵》看了起來。
31天後,王奉賢急吼吼地走進家門,氣喘吁吁地跟韓淑�說︰“田華死了。”韓淑�一臉的不相信,道︰“瞎說,上午我還看見他跟幾個人一起有說有笑呢。”
真的,這家伙中午在鎮上的飯店吃飯,酒喝多了,回來的路上,被一輛拉沙子廂式貨車給撞了。有人來咱村報的信,听那人說,田華死的太慘了,車輪從他的腦袋上軋過去的,腦漿灑了一地,兩顆眼珠子全給碾出來來了,滾的東一顆西一顆的。”
韓淑�驚得張大了嘴巴,難以置信地說︰“作孽唷,死的這麼慘!田華家那口子可怎麼辦啊,他一死撇下兩個女兒兩個兒子,就靠一個女人可怎麼辦唷。”
王玄靈在一邊驚住了,木訥地走到父母身邊,顫顫巍巍地問道︰“他是不是過省道的時候被撞的?”
王奉賢夫婦回過頭,這才注意到身後的大兒子,王奉賢問︰“別人是這麼說的,怎麼了?”
一個月前,有天晚上玄彬做噩夢,被嚇哭了。我問他做了什麼夢,他說他夢見田華被車撞死了。玄彬描述的田華的死狀,跟你們剛才說的一模一樣!就這麼一個小孩子的夢,我也沒放在心上,剛才我听到你們說田華死了,我突然就想起來了。”
啊!你怎麼不早說,玄彬呢?”韓淑�听完,不禁尖叫出口,“這孩子是怎麼了,是不是被什麼不干淨的東西附了神?上一次他做夢夢見玄易掉井里淹死了,結果玄易真的死了,這次又是田華……不行,得去請個老神仙給這孩子看看。”
玄彬今天出去玩了,也不知道去了哪個同學家,今天一大早就出去了。”
王奉賢心里也在犯嘀咕,作為一名黨員,他從來都是不信鬼神之說的,可眼下的情形又著實太過詭異。小孩子做噩夢這是常有的事情,夢里夢到有人死去,更是稀疏平常,人一生這麼多夢,夢中夢到有人死是大概率事件。可要說把一個人死亡的細節夢得一清二楚,現實中發生後又大差不差的,這天底下能找出來幾個?
如果只有玄易這一件事兒,倒可以說是巧合,但如今又加上了田華,想必就不是巧合能說得過去了。王奉賢想了想,說︰“這些事兒僅限于我們家里人知道,對外面誰也不要提起,不然村里人非把玄彬當妖怪不可。”
跟誰說,說了別人也不會相信啊。我看啊,我還是帶著玄彬回趟娘家吧,下坎村有個老神仙,是我遠房表姑,誰家撞了邪,遇上啥不干淨的東西,都是她給瞧好的,一向很靈驗的。”
對于妻子的安排,王奉賢心里並不贊成,總覺得那些神婆神漢多多少少實在裝神弄鬼。要王奉賢相信這世界有鬼神,那就先得讓他見見鬼神的真尊。而他也沒有明確反對,似乎這個世界上還真的有一些邪門的事情,是科學所沒辦法解釋的。
等到晚上王玄彬回到家,一家人也不再提田華的事情。韓淑�早早做了晚飯,一家人吃罷,坐在正廳里一道兒看了會電視,不到21點,韓淑�就打發兩個孩子回屋睡覺了。盡管王玄彬多少有點不情願,在王玄靈的連哄帶騙下,還是乖乖跟哥哥回屋躺下睡著了。
第二天天剛有些亮光,韓淑�就起床了。韓淑�來到西廂房喊醒兩個兒子,王玄彬帶著起床氣,不情不願的穿衣洗臉刷牙,繃著個小臉,一臉的怨氣。韓淑�只好騙他說去姥姥家趕集,給他買好吃的東西,王玄彬這才作罷。
妻子說的這個所謂仙姑,王奉賢經常听別人說及,說她有氣死回生的本事,什麼驅鬼降妖,都是手到擒來的事情。王奉賢從沒見過這位仙姑,可他心里有時候又忍不住懷疑,她真的有這麼大能耐嗎?是真是假,妻子已經去了,相信不久便會有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