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秋坐在火車窗前,眼楮望向遠處的群山,在那片群山中,跌倒在地的王玄彬回家了嗎,他還在傷心難過嗎?葉秋用右手托住下巴,不知道自己以後是否還會再遇見他,一想到從此以後可能再也見不到王玄彬,葉秋又是一陣難過。
葉淮看著女兒,她已經整整哭了一路,從離開王新村到紅坦廠鎮到華陽縣再到市里的火車站,葉秋沒有跟他說過一句話,葉淮知道女兒有多傷心。“葉秋,你喜歡他?”葉秋不看他,也不回答,她嘴角輕輕動了一下,旋即又恢復了平靜,她依然在看著那片遠山,她只想再看一遍那片遠山。
火車進了隧道,整個車廂里陷入一片漆黑,車廂里充斥著各種嘈雜的聲音。對面座位上的男人跟妻子說他不小心丟了20塊錢,葉秋知道他在撒謊,那5塊錢是他跟別人打牌輸掉的。葉秋身後一排座位上,一個女人在心里盤算著下個月去哪家發廊燙頭發。她隔壁年輕的小伙子心里卻在想著如何與她搭訕,可小伙兒心虛,並沒有這個膽子。小伙旁邊的大娘,正在想著讀大學的兒子……葉秋捧著臉,感應著周圍人的所思所想,他們心里在想什麼,葉秋知道的一清二楚。
第一次讀懂別人的心思是什麼時候?葉秋陷入了回憶,兩歲還是三歲,記不太清了。只記得某一天母親像往常一樣出門,可從此以後再也沒有回來。父親葉淮幾天後告訴自己,母親出了遠門要很久之後才能回來,葉秋問父親很久是多久,父親說很久就是很久。可葉秋卻在父親的腦海里看見了母親靜靜地躺在一個像冷藏室一樣的地方,有人用白色的袋子將母親裝在了里面,隨後推進了有很多格子的大鐵櫃里,鐵櫃里躺著許多像母親一樣一動不動的人。
葉秋趴在自己的小床上傷心地痛哭著,像她這麼大的孩子還不能明白什麼叫做生死。她不知道母親為什麼一動不動地躺在鐵盒子里,最後被推進一片滿是火焰的地方,燒成了一堆灰燼;她不知道父親為什麼要欺騙自己,說母親去了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要很久很久以後才能回來。可葉秋心里唯一明白的事情是,母親永遠都不會再回來了。哭過以後,葉秋從此不再向父親詢問任何有關母親的事情。
葉秋就這樣跟著父親開始了四處漂泊的生活。父親說是因為工作需要,可葉秋知道,他其實是在尋找殺害母親的凶手。葉秋在後來,甚至從父親的腦海里讀到了一個陌生男人的名字——華山,父親確定是這個人殺害了母親,可這幾年父親再也沒能得到華山的消息。父親打听到華山最後出現的地方,就在王新村附近,可這一次,父親跟以前一樣毫無所獲。有人告訴父親,幾年前華山已經死在了這里,可父親不信,他內心十分篤定一件事,華山至今仍在這個世界的某一個角落逍遙法外。
母親長什麼樣,葉秋也快要忘記了,留在她內心深處最深刻的是一個側影,母親的側影。記憶里葉秋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母親在廚房里忙著做飯,她身體側對著客廳,專注地在刀板上切菜。白皙的雙手,一手握刀,一手握菜,手起刀落,熟練而謹慎。一綹黑發從母親盤著的頭發里散落下來,掛在她的臉上。一道溫暖的陽光透過廚房的窗戶投射在母親天藍色的長裙上,陽光的掩映中,母親像極了美麗的天使……
失去母親以後,葉秋就喜歡上了紫色和藍色,這是母親最愛的兩種顏色。母親的東西,葉秋在家里再沒有看到過,她知道父親並沒有丟掉,而是全部保存了下來,裝在一個個木箱子里,佔據了他的半個房間。葉秋曾多次看見父親捧著母親的照片,默默地流淚,盡管父親從來不提母親,但每當父親思念母親的時候,葉秋總能在父親腦海里看到母親模糊的身影。
起初,葉秋並不知道讀懂別人心里所想是一種獨一無二的能力,至少她曾以為,其他人和自己一樣,也有這樣的能力。就像她抱著發黃的洋娃娃發呆時,父親似乎並不知道她是在思念著母親。到了幼兒園,她和另一個小女孩都想睡一張鋪著藍色床單的小床,可老師偏偏讓她睡的是鋪著黃色床單的床。黃色,恰恰是葉秋最討厭的顏色。葉秋在老師的腦海里,讀出了如此安排的原因。那個小女孩的父母,不久前,剛送了老師一些從香港帶回來的化妝品。
葉秋當即大聲說︰“老師你偏心,你讓她睡藍色的小床,讓我睡黃色的小床,都是因為你收了她父母送的東西,一共有5件,有長瓶子的,有圓瓶子的。”
女老師當即尷尬地愣在一邊,等反應過來,她有些惱羞成怒,腦子里想著去掐葉秋的胳膊。女老師的手直奔葉秋的胳膊而來,葉秋一個轉身躲開了,眼神里都是驚恐的神色,大聲喊著︰“老師,你為什麼想掐我?”
女老師錯愕了一秒,她以為葉秋能躲過去,是因為反應快。女老師更加氣惱,抬起手想給葉秋一巴掌,她想不到的事情再次發生了,葉秋提前躲開了,遠遠地躲著自己。葉秋疑惑不解的看著女老師,大聲質問著︰“你想掐我,你想打我,只要你一想,我就能知道。老師,你打不到我,我不說了,你別再想著打我了。”女老師臉色煞白地望向躲在一邊的葉秋,眼神里滿滿的全是恐慌與疑惑,但葉秋的話又分明是在告訴她,自己腦子里想著什麼,眼前這個女孩真的都知道。
妖怪,你是個妖怪。”女老師尖叫著,撞鬼一樣驚慌失措地跑出了教室,她的尖叫聲,把原本盯著她們看的小朋友全部嚇住了,許多孩子被嚇得突然哭了起來。女老師剛跑出教室,卻跟園長撞了個滿懷,園長扶了受驚的女老師一把,驚訝地問︰“小高,你這是怎麼了,一驚一乍的,出什麼事情了?”
高老師一見是園長,平復了一下自己的情緒,本想把剛才發生的事情告訴園長,但她仔細一想,若是讓園長知道自己受了家長的禮,對班里的小朋友區別對待,而且還因為這事兒而要責打葉秋,說出來總歸對自己不利。高老師看了看園長,想了想編了個借口說︰“園長,沒什麼,剛才看見一只蟲子,就被嚇到了。”
蟲子,哪里來的蟲子?現在呢,蟲子還在麼?我等下跟小張說說,等下午學生都回家以後,讓他給每間教室里都打一遍藥。孩子們還在里面哭呢,走,進去哄哄他們。”園長說著,徑直走進了教室,高老師心內暗叫壞了,葉秋會不會跑去跟園長告狀?高老師隨園長走進教室,看見葉秋老老實實地趴在床上,似乎並沒有向園長檢舉揭發的意思。高老師跟園長一起把哭著的孩子一一哄睡了。
園長離開教室以後,高老師走到葉秋的床邊,葉秋卻是本能地躲著她。高老師面帶笑容,拿著一把糖果放在葉秋的床上,並不靠近葉秋的身體。高老師笑著對葉秋說︰“葉秋,我不打你,高老師剛才是逗你玩呢。有件事你要答應高老師,今天的事情給誰都不要說,好不好?”
葉秋當然知道高老師剛才並不是跟自己鬧著玩,但此刻她腦子里真的沒有在想著打自己,“知道了高老師,我誰都不會告訴。”“恩,乖孩子,听話的才是好孩子。”
下午放學以後,葉秋回到家中,將白天教室里發生的一切告訴了父親葉淮。听完女兒的講述,葉淮對女兒能讀到老師腦子里的想法一事,他似乎並不感到有什麼意外或者震驚。葉淮想起了自己的妻子,跟女兒一樣,妻子也有這樣的本事,無論自己腦海里在想著什麼,自己不用說不用表達,妻子總是能知道的清清楚楚。從第一次相遇,到兩個人步入愛河,她就像是另外一個自己,仿佛總能鑽進自己的腦海里,那種感覺是如此其妙而又神奇。
可每每想到這些,一個困擾了葉淮幾年的問題便會再次浮上心頭——妻子能夠輕易知道別人的想法,可她又怎麼會輕易為華山所害呢?這個華山到底是誰,他究竟使用了什麼手段,以至于妻子都發現不了危險?葉淮想不明白,這幾年來,他一直都想不明白。
爹,原來娘跟我一樣,都能知道別人心里在想什麼。”葉秋看著陷入沉思的葉淮,端坐在父親面前,靜靜地說。
葉淮看著女兒,她跟妻子很像,不僅長得像,連妻子的能力也得到了繼承。葉淮心里稍微獲得一些安慰,妻子走後,女兒就成了他的全部,是他僅存的精神寄托。“葉秋,以後不許讓別人知道你有這樣能力,你得學會保護自己,即使你看到了別人心里在想什麼,千萬不要說出來。並不是每個人都有這樣的能力,你跟他們不一樣,你是與眾不同的,但你得學會假裝自己跟他們一模一樣,不然你就會受到他們的傷害,听明白了嗎?”
葉秋想到了高老師那張瞬間慘白的臉,對著葉淮點點頭說︰“我記住了,以後我就裝在心里,對誰也不說。爹,你也能知道別人在想什麼嗎?”
葉淮將女兒抱在胸前,撫摸著女兒的頭發,說︰“讀心,是你跟媽媽才有的能力,爹沒有。但爹有另外一種能力,雖然我不能知道別人想什麼,但我控制別人想什麼或者不想什麼。”
咦,那是什麼能力?”葉秋睜著一雙大眼,實在想不明白,葉淮說的話是怎麼一回事。
以後你就知道了。葉秋,爹再給你重新找一家幼兒園吧?”
為什麼?我在這家幼兒園過得挺好的,而且明年我就可以讀小學了。”
高老師已經知道了你有這樣的能力,你再讀下去,我怕有些不必要的麻煩,所以還是轉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