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零年代好生活

第79章 第079章

類別︰都市言情 作者︰寒小期 本章︰第79章 第079章

    第079章

    老家發生的事兒, 喜寶是丁點兒都不知道。

    她很忙, 非常非常得忙。

    讀書學習對于喜寶來說,已經成為了一種本能,同時也是她最大的興趣愛好。從本質上來說, 喜寶跟毛頭是不同的, 她是因為喜歡讀書而讀書,可毛頭最大的愛好卻是演戲, 之所以用功念書, 也是為了能夠考上全國最好的電影學院,從未實現他登台演戲的夢想。

    好在如今,兩人都如了願。

    作為百年名校, 京市大學除了大環境顯得有些破舊外,內涵底蘊卻不是那些最近兩年剛造好的新學校能夠比的。旁的不說, 光是學校里那個幾乎集合了現今全國所有藏書的大圖書館, 就足以叫人心生敬意了。

    在正式開學後,喜寶除了每天上課之外,幾乎一有時間就往圖書館跑。作為京市大學的學生, 她可以借閱圖書館里絕大部分藏書, 很多都是她聞所未聞的,她也的確如同海綿一般,如饑似渴的吸引著新知識。

    當然, 跟喜寶這樣的學生, 京市大學里有著太多太多。在這個年代里, 能夠讀書本身就是一件很幸運的事兒, 而能夠考上大學,幾乎是無數莘莘學子的夢想。

    有句話叫做,千軍萬馬過獨木橋,說的就是這個年代的高考。至于考上大學中的頂級學府京市大學,那是很多人做夢都不敢想的事兒,其難度就可想而知。

    沒人會浪費這麼好的機會,就說王丹虹好了,哪怕她的個性和習慣確實有些遭人詬病,卻無法否認她的用功程度。

    每天一大清早,就有無數個學生快速的收拾好自己,拿著飯盒走出宿舍,在食堂里簡單的吃過一頓早飯後,就開始了早自習。盡管學校本身並沒有規定早晚自習,可學習機會來之不易,沒人舍得糟蹋。

    可大學終究跟初高中不同,從小就被老師們領著學習的同學們,第一次被老師放生了。功課就擺在眼前,機會當然也一直都存在,可要如何學好、學透功課,抓住每一次轉瞬即逝的機會,卻完全得看同學們自己了。

    很快,喜寶她們就遇到了第一個難題。

    外語系,顧名思義就是學習另外一種完全不同于母語的語言。而既然是一種語言,那肯定會涉及到發音、口語的問題。可這卻是她們這些新生從未涉獵過的領域。

    喜寶還算是運氣好的,她小學的語文數學老師都是下鄉的知青,尤其是剛上小學的時候,啟蒙老師就是那位出身京市的曾校長。曾校長本身就是高知家庭出生的,基礎知識特別扎實,在教導學生們的時候,他也從未藏私。所以喜寶不單學了課本上的內容,也在曾校長的督促下,學習了漢語拼音。

    英語和拼音當然是兩碼事兒,可其中卻也有共通之處。比起其他兩眼一抹黑的同學,喜寶上手就要快得多了。

    從最基礎的音標開始學,然後就是最枯燥無味的背單詞。相較于這些而言,大一的那些公共課就顯得太簡單了,尤其是在被那些英文字母搞得頭暈腦脹之時,就連時政都變得可愛起來了。

    “下節課是啥啊!”劉曉露嗷嗷叫著低頭狂翻書包,她們剛上完一節專業口語課,只覺得一個腦袋有兩個大,真得很希望能稍微喘口氣。

    喜寶看了一眼貼在鉛筆盒內側蓋子里的課程表,雖然大學生都不喜歡跟小孩子那樣帶鉛筆盒,可習慣這種事兒,一時半會兒還真改不了,起碼喜寶是這樣的。

    瞧了眼後,喜寶說︰“馬哲課。”

    “太好了!我愛馬哲!”劉曉露不再折磨她的書包了,而是兩手合十,一臉歡呼雀躍的說,“馬哲課在北校區,咱們要跟其他系的同學一起上,快點兒走啊!跑起來!”

    跑起來真的不夸張,實在是大一很多課都是公共的大課,擱在以前,喜寶都不敢相信幾百人一起上課是什麼樣子的,可現在她卻已經習慣了,畢竟每周都有至少兩三節大課。

    抱著書包跑出教室,順著人群沖下樓梯,然後找準了方向一鼓作氣往北校區沖去……

    這就是大學日常,每天都處于忙碌和更忙碌之間。

    跑著跑著,還有面熟的人混進來︰“我認得你們,是不是要去上馬哲課?太好了,學校那麼大,我總是迷路。”

    盡管是不同系的,不過相聚就是有緣,別說像劉曉露這種本就熱情的人了,連喜寶也不會拒絕這種順手的事兒。于是,三人的小隊很快就擴大了,等沖到馬哲課樓下時,隊伍已經擴充到了三十幾人,而且明顯有急劇擴張的跡象。

    喜寶看了眼手腕上的表︰“還有五分鐘,來得及。”

    周圍的同學明顯長出了一口氣,還有人用羨慕的口吻對喜寶說︰“有手表就是方便,我那天去舊貨市場看了看,最便宜的也要三十五塊,買不起啊。”

    “開學第一周的淘貨你沒去?我花了五塊錢買了個電子表。”有人得意洋洋的顯擺起來,“那個師兄說電子表太幼稚了,上班以後戴不出去,這才便宜了我。”

    “那你運氣可真好,我那天也去了,就淘到了幾本舊書,還有一個大木桶。”

    人群邊閑聊邊往教學樓里頭走,喜寶沒吭聲,只是走在一邊,順著人潮走著。這時,又有人從後頭沖上來,似乎跟劉曉露是熟人,很熟稔的打了個招呼︰“還是你們外語系好,第一周就把整個學校給摸透了,我每天都跑錯地兒,幸虧沒遲到。”

    喜寶詫異的看了過去,見那是個面善的女孩,下意識的問道︰“你們第一周沒有跟著師兄師姐熟悉校園環境嗎?”

    “哪會那麼好?我們系都是沒人要的小孩,誰那麼空帶我們?全是自個兒摸索的,要是走錯了地兒上課遲到了,老師直接記下名字,扣期末的平時分!”

    一提起這事兒,那姑娘就氣得很,邊順著人潮走上樓梯,邊氣惱的道︰“整個京市大學,也就你們外語系是最特殊的,因為每年招生都不夠人數,學校把你們當親閨女疼呢,生怕一個不好,壞名聲傳出去了,明年就更沒人報名了。哪像我們,跟後娘養的一樣。”

    喜寶笑了笑,正好到了教室門口,一看已經有小半人到了,忙急急的走進教室,往最前頭走去。

    此時的大學沒有強佔後排座位的習慣,全都是爭著搶著往前面擠,有時候前面只有零零散散的幾個不多的位置,同宿舍或者同班的就會分開坐。畢竟又不是小孩子,上課听講可沒必要扎堆。

    踫巧,喜寶和那個正喋喋不休抱怨著的女生坐到了一起。

    “早知道,我也應該報外語系的,其實我挺喜歡英語的,我家還有個收音機,每天早上都會念一段英語廣播,听著可有意思了。”

    運氣不好被擠到後排的劉曉露伸手戳了戳她︰“你以為外語那麼好學?我現在啊,每天看到馬哲課本,都覺得格外得親切,起碼上頭印得都是親愛的方塊字。”

    那女生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你這麼說也沒錯,起碼我不用從頭開始學。對了,背單詞好玩嗎?”

    回答她的是劉曉露的呵呵聲。

    學音標、背單詞、練口語,這是外語系最頭疼的事兒。更要命的是,老師幾乎都不會布置作業,至少沒有書面要上交的作業。別以為這是好事,如果有作業的話,起碼有個學習的方向,而一旦沒有作業,她們就只能自己埋頭苦讀,連個方向都沒有。

    不多會兒,上課鈴就響了。

    幾乎是在鈴響的那一瞬間,所有的同學都閉上嘴,端正的坐在座位上,兩眼直視前方,隨著老師進入教室,整個教室里只余老師的聲音,再無其他任何響動。

    馬哲課是連著上兩節課的,所有中間的課間他們終于能出去上個廁所,或者喝口水、歇口氣。

    喜寶從書包里摸出了她的水壺,還是那個陪伴了她數年的軍用水壺。不同的是,以前上初高中時,看到她拿出軍用水壺,周圍全是艷羨的目光,而現在,大家更推崇那些小而輕便的塑料水壺,畢竟樣式新潮又好看。

    正喝著水,喜寶听到身邊的女生跟劉曉露說起來了入團申請的事兒。

    其實,很多大城市的高中就已經開始入團了,他們班就有三五個團員,開學第一天,班主任就從團員里挑選了兩位成績好的,分別擔任班長和團支書,至于其他的班干部則由這倆人自行商議,而類似于像宿舍長之類的職務,更是跟老師無關。

    大學的自由度真的很高,幸好,他們這個年代的大學生並不缺乏自控力。

    入團申請書,幾乎全班同學都填了,沒填的也是因為她們本身就團員。至于入黨,大一新生連申請的資格都沒有,一般這事兒都會在大三以後再提。當然,若是特別優秀的學生自是另當別論。

    喜寶也填了入團申請書,听團支書說,只要出身沒問題,學習成績一直保持著優秀,期間又沒有犯錯,通過的概率還是很高的。

    這事兒,辦完後就被喜寶拋到了腦後,要不是今個兒臨時听人提起,她都快忘了。

    那女生和劉曉露聊完了入團的事兒,又提起了各系的不同。說到外語系時,再度羨慕不已︰“你們系不單老師和領導重視,也是最受其他系男生的喜愛了。”

    外語系出美女,盡管這話全無道理,不過每年報考外語系的,確實是以女生居多。就說今年好了,光是喜寶所在的英語系,一共有兩個班級一百十六位新生,其中卻只有十二個男生,可見男女比例之夸張了。

    巧合的是,這一屆的新生里,丑的還真沒有,倒是土氣的有不少,可仔細看去,各個都是眉清目秀,還有好些個極品美人。

    喜寶喝完了水,又復習了一遍上節課的內容,趁著還有幾分鐘的空閑,開始翻看起了下節課要教的內容,她其實已經預習過了,不過能再多看兩眼總是好的。

    一旦進入了學習狀態,她就徹底無視了周遭的情況,完全沒有注意到,她身邊的女生在說到外語系極品美女的時候,笑著瞥了她一眼。

    ……

    入夜,洗漱完畢後,女生們紛紛坐到了床上,或是坐著看書,或是閉著眼楮無聲的背著單詞,極個別會湊到一起說會兒悄悄話,畢竟學習了一天,也該讓腦子休息休息了。

    王丹虹一臉煩躁的拿手拍著薄被,她是鄉下學生,其實情況應該是跟喜寶類似的,然而她沒有喜寶那麼幸運,小學語文是當地的鄉村老師教的,那個老師本身就是初中文化程度,一輩子沒離開過當地,教書再認真,也無法掩飾自身的缺陷。

    因此,面對如同天書一般的音標和英文字母、單詞,王丹虹幾乎要瘋。

    正好喜寶背完了今天教的內容,正打算起身倒杯水涼著,就听到王丹虹郁悶的叫了她的名字,問她︰“宋言蹊你以前是不是學過?對了,你是為啥選擇了英語系?”

    “我只學過漢語拼音,報考英語系是我高中班主任建議的。”喜寶謹記她奶的叮囑,不過一般的日常對話,她還是態度很好的回答,邊說著邊拿出熱水瓶給自己倒了半杯水,順口問道,“那你呢?”

    “被調劑過來的。”王丹虹一頭栽倒在被子里,她的成績在她所念的高中里是一等一的好,可放在全國卻不是那麼一回事兒了。可她又一心想來京市大學念書,分數不夠,自然就被調劑到了冷門的專業。不過,話是這麼說的,能考上京市大學本身也是件極為了不起的事兒,再說了,英語系擱在外語里頭,是絕對的熱門。

    水還有些燙,喜寶把搪瓷杯擱在了書桌上,笑著抬頭看王丹虹︰“外語很重要的,咱們好好學,以後不愁找不到工作。”

    “大學生是包分配的,我干嘛要擔心找不到工作?”王丹虹還是很頹廢,可她已經考上京市大學了,絕沒有勇氣選擇復讀,再說了,她家里也無法承擔復讀費用,要知道高中是自費的,大學則是費用全免,而且每學期都會有不菲的獎學金。

    見她倆聊了起來,其他女生也都累了,順勢放下了課本,趴在床頭加入了聊天隊伍。

    “宋言蹊,你是在縣里念的小學嗎?”

    喜寶搖了搖頭︰“初中和高中是在我們縣里的縣一中念的,小學是隊上的。不過現在改名了,叫紅旗小學。”

    “那為啥你會學過拼音呢?你們老師那麼厲害?”

    “我們老師呀!”喜寶想起了自己的啟蒙恩師,不由的嘴角上揚,“曾校長可厲害了,他是在京市上的學,就是咱們京市大學的附屬高中,京大附中。”

    “什麼?!”除了喜寶之外的其他女生齊刷刷的驚呼。

    京大附中不止是京市的重點高中,擱在全國範圍內都是極為有名的。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光說今年,京大附中就有五成的高三畢業生成功的考入京市大學,至少九成考上了重點大學。

    “我沒說過嗎?曾校長是京市人,他爺爺還是咱們京大的老教授呢,父母也都是高級知識分子,他是因為當年主動要求下鄉支農才去了我們家那邊。去了沒幾年後,就當上了隊上小學的校長。”

    “你的運氣太好了……”王丹虹眼神復雜的看著喜寶,緊接著就跟渾身力氣被抽空一樣,躺到了床上,“知青啊,我姑父也是知青,在回城政策出來之後,就跟我姑姑離婚了。我小姑人可好了,以前最疼我了,離婚後帶著孩子回了娘家,可我大伯媽那人壞透了,天天在家里罵人,我小姑回家沒兩年就病死了。”

    喜寶宿舍八人里頭,有六個是鄉下來的,還有兩人里頭,一個是來自于小縣城,唯獨只有劉曉露是大城市的女孩子。

    提起知青的事兒,除了喜寶之外的其他女孩,都沒有任何好感,包括劉曉露。

    “我大舅也是知青,當年我外公選擇留我小舅在城里,讓我大舅下鄉支農去了。我媽運氣好,畢業的時候剛好工廠找工,她考上了,然後經人介紹跟我爸結了婚,不到兩個月就懷了我,正好逃過一劫。前幾年,我大舅回來了,他明明就在鄉下娶了媳婦兒生了孩子,結果就一個人回來了。回城後不久,氣死了我外公,搶了家里的房子,還把我小舅一家子趕出來,非說全家都欠了他的。”

    劉曉露當然也明白,當初大舅是為了家里犧牲的,可這是國家的政策,也不能完全怨家里吧?而且,她小舅身體很不好,如果真的去了鄉下,是絕對捱不到回城的。

    其余幾個女生也不由的說起了自家的事兒,哪怕家里人沒有跟知青結合的,親戚朋友里頭也有不少。就有人問喜寶,難道恰好分到你們那兒的知青都是好的?

    當然不是。

    喜寶苦笑一聲,伸手握住了搪瓷杯︰“怎麼可能都是好的呢?我和哥哥考上大學後,就有不止一個鄉親來拜托我們,說萬一在外面踫到了,就回來報個信。這里頭,就有不少是在我們那兒結婚生子的。”

    如果是單身的,甚至包括那些訂了親最後沒成的,鄉親們也不會說啥。最怕的就是拋下老婆孩子直接遠走高飛的,當然也不缺那些拋夫棄子的,有些更可惡,走的時候滿嘴抹了蜜,說的比唱的都好听,只說自己先走,等安頓下來後,一定會來接孩子的,詛咒發誓的都不在少數。

    然而,事實卻是,走的人就這樣走了,那些縣城周邊的還好,帶人上門鬧一鬧,無論結局是好是壞,終究還能得個說法。要是年紀輕點的,把孩子給父母養著,自己也能帶嫁一回。甚至還有兩對,雙方都是被男女知青拋棄的,索性湊成一家子,誰也別嫌棄誰。

    最可惡的就是那種毫無音訊的,是好是歹倒是給個說法,直接一走了之,然後音訊全無,留下的人連再找都不可能了,只能望眼欲穿的等著、盼著……

    有這些人做對比,明明有回城機會卻執意留下來的曾校長就愈發顯得難得了。

    喜寶突然想起一個事兒︰“拜托我和哥哥找人的,我全都答應了,可我平常就沒怎麼出校門,怎樣才能踫到人呢?”

    “你別傻了,全國那麼大,你連他們大概的地址都不知道,人海茫茫,咋找?不可能的。”王丹虹忍不住潑了冷水,“再說人家要回去早就回去了,這麼多年沒音訊,肯定變化不少,就算踫上了,你還能認得?要是人家死不承認,你能咋樣?”

    “我可能是認不出來了,可我哥記性特別好,要是讓他踫到了,甭管變成啥樣,他保準能認出來。”喜寶對毛頭充滿了信心,一個沒忍住,不由的祝福起來,“我就盼著讓我哥踫到一個,死不承認也沒用,我哥那麼厲害,一定能讓他認栽。”

    王丹虹癟了癟嘴,覺得這就是痴人說夢。

    她是不知道喜寶的厲害,事實上喜寶本人也不知道,唯二知情的趙紅英和老宋頭這倆人,誰也沒有告訴喜寶。

    可就像趙紅英說的那樣,她不放心寶,可她放心天老爺啊!

    ……

    比起課業繁重的京市大學,京市電影學院顯然要輕松許多。而且,電影學院更注重實踐,還給新生們布置了觀察任務,就是讓閑著沒事兒干的新生們,往大街小巷多跑跑,別光顧著看新奇商品,要學會觀察路人,最好是能通過觀察對方的外表和言行舉止,看穿對方的職業和出身。

    于是,毛頭沒事兒就拖上徐向東,也不是滿京市的亂竄,而是蹲在馬路牙子上,看人來人往。

    今個兒天氣很不錯,下午只有兩節課,早早的放學後,毛頭和徐向東就出了校園,尋了個五岔路口,兩人排排蹲,時不時的對著路上的行人指點兩下,或者交頭接耳的討論兩句。

    慘烈的一幕即將上演。

    毛頭的記性是真的好,跟他正好相反的則是臭蛋,前者是過目不忘,後者是過目即忘。可誰讓今個兒蹲在馬路牙子上的是毛頭呢?要是換作臭蛋,那就啥事兒都沒了。

    倒霉蛋一號,名叫梁斌,高中一畢業就依著國家政策被發配到了鄉下地頭,也就是紅旗公社第七生產隊。他不是六十年代初期下鄉的,而是七十年代才響應號召才不得不下鄉的。因為是中間那批的,不像前頭也不像最後那幾批那麼引人關注,尤其是他這人比較隨大流,別人咋樣他也咋樣,不好不壞的混了兩年後,想著自己年歲大了,在仔細尋摸了一遍隊上的姑娘後,他很快就盯上了那個家庭條件好、長相身段都不錯的姑娘。

    接下來的事情就比較順理成章了,他是城里人,又是高中文化程度,長相是不算特別出眾,可畢竟跟地里刨食的莊稼漢子不同,也勉勉強強算是有些書生氣,往器宇軒昂那里靠一靠,多少還是能沾點兒邊的。

    順利的勾搭上了人家姑娘,哪怕對方父母不怎麼贊成,可最終還是敗在了名聲上頭,因為搞對象的事兒,半個知青點都知道,如果不答應,只怕閨女也說不到好人家了。

    結婚生子,本以為該平平淡淡的過一輩子,結果國家卻突然宣布允許知青返城……

    回想起過去的種種,梁斌很是感概,可他到底還是熬過去了。在允許回城的政策下來後,他想盡一切辦法,哄他媳婦兒松口同意勸娘家人放手,他還許諾等他回到了城里,就會想辦法把媳婦兒和孩子統統帶走,一起去城里過好日子。

    那個傻媳婦兒最終還是相信了,只因為一番話。

    ‘我就是想當陳世美,也得有公主願意嫁啊!再說了,小順是我唯一的兒子,親兒子啊,我哪里舍得丟下他?’

    梁斌最終如願以償的離開了第七生產隊,回到了久違的縣城家里,然而他沒有停留多久,很快就輾轉去了親戚家,開始認真復習準備高考。盡管他的人品不怎麼樣,不過學問倒是真不錯,第一年高考落榜後,又苦讀了一年,終于考上了一所還不錯的大學。

    如今,他念大四,單位已經分配好了,下個月就可以去實習了。結婚對象也找好了,同校不同系的女同學,人家還是京市本地人,家里父母都有正式工作,跟全家都是地里刨食的前妻完全不同。

    他臨上大學前,還特地叮囑了家里人,萬一前妻家人找上門來,就說沒他這個人,死不承認就成了。正好,他家里人也不想要鄉下的窮親戚,自然一口答應。

    想著不堪的過去,以及美好的未來,梁斌眼底里閃過一絲迷茫,暗道,他今天這是怎麼了?陳谷子爛芝麻的事兒,咋突然就自個兒冒了出來?

    正狐疑著,冷不丁的就有個黑炭頭沖著他招手並高呼他的名字。梁斌不認得那個人,是真不認識而不是假裝的,可那人的膚色卻讓他不由的打了個突,猛的打從心底里涌起一種極為不詳的預感。

    “你是誰?”梁斌下意識的往未婚妻身邊靠了靠,似乎這樣做就能汲取到一些勇氣。

    毛頭一臉的興奮,五年多沒見面了,對方的變化真的挺大的,比起以往在第七生產隊那會兒土不拉幾的形象,現在的梁斌真可謂是人模狗樣。

    然而,變化再大也沒用,他愣是通過面部匹配成功的把人對上了號。

    非但如此,他還記得人家的名字,以及所有在隊上發生的事兒。

    “是你啊,梁斌!你啥時候來京市的?你媳婦兒還在村里等你呢,還有你家小順和桂丫。”毛頭激動壞了,一個村的,多多少少還是能攀上親戚關系的,就算再怎麼遠,能幫鄉親一個忙,他也是很高興的。

    他是高興了,梁斌卻完全笑不出來。

    等著他的媳婦兒,還有小順和桂丫……

    想當年,他離開第七生產隊時,還跟他那個傻媳婦兒說,哪怕他想當陳世美也不會有公主願意嫁給他,再說不是還有小順嗎?然而事實卻是,找不到公主,郡主也成,再不然就尋個殷實人家的小姐也好,怎麼著都比鄉下妞要好上太多了。至于兒子,他還年輕呢,想要兒子多的是人給他生。

    “我不認識你,也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梁斌心口發顫,手心也忍不住冒出汗來,可他還是假裝鎮定的否認,想著盡快離開。其實,最好的否認應該是直接說自己不是梁斌,對方認錯了人,可他以為自己已經遠離了過去,壓根就沒想過要改名,身邊的未婚妻自然也知道他叫啥。

    毛頭一開始還以為是自己這些年來變化太大了,畢竟青春期的少年,五年多幾乎能整個兒換個樣子。眼見對方就要離開,他趕緊上前攔住了人︰“你等等。”

    “都說了不認識你,我還有事兒!”梁斌急了,剛想繞過去,卻發現自己另一邊也擋了人。

    是徐向東,眼見大哥要攔人,他當然二話不說出手相助。

    眼下這情形對梁斌十分的不利,他前面是毛頭,左面是徐向東,右面則是他的未婚妻。假如今個兒未婚妻能夠配合一些,他想走倒也容易,偏偏他未婚妻也不傻,狐疑的在他和毛頭之間來回的審視。

    毛頭乘機抓住機會自我介紹︰“是我啊!我是毛頭,癩毛頭!你想起來沒?老宋家的毛頭啊!我奶叫趙紅英,除害英雄!我表叔是趙建設,第七生產隊的大隊長!你都不記得了?”

    也許是今天太陽太大了,梁斌的額頭滲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子︰“我、我不記得了。”

    “沒關系,我記得就行了。哎喲,可算是見著你了,你是不是得了跟臭蛋一樣的毛病?出來以後找不到回家的路了?不要緊的,這事兒包在我身上,我幫你聯系。村里裝了電話你知道不?我給你說個號碼,你打啊,要是沒錢的話,等我下回給家里打電話,幫你說一聲,讓我奶給你媳婦兒捎個話兒。”

    梁斌已經開始打擺子了,可他還是堅定的搖頭,矢口否認所有的一切。

    莫說毛頭本來就不傻,就算再傻,到了這個地步,也能察覺到不對勁兒了。余光瞥到已經黑了臉的女青年,毛頭捶了自己手心一下︰“我看你是病得不輕,這樣好了,你當年不是跟你媳婦兒在那個山坳坳里頭說體己話,還拉小手嗎?我給你演一遍!”

    正好徐向東也在這里,毛頭覺得天助我也,畢竟以前給他搭戲的喜寶完全是個木頭樁子,都不知道咋配合他,徐向東就不同了,經過了他這麼多年的磨練,起碼兩人的配合度是極高的。

    “來,給我搭個戲,我演梁斌,你配合下。一定要讓他想起來!”

    梁斌他想起來了!!!!!!!!!!!!

    哪怕不是頭一批下放的知青,他也見過毛頭演戲,還不止一次呢。盡管已經過去了好多年,可隨著毛頭起手式一打,那些年被演戲所支配的恐懼,如同一只大手緊緊的拽住了他的心髒,嚇得他瞬間三魂去了兩魂半,想跑卻覺得兩腳軟綿綿的沒了力氣,只能僵著身子眼睜睜的看著噩夢在自己眼前上演。

    演的還是自己!

    徐向東是個很好的搭檔,哪怕演技不如毛頭,可他豁得出去,畢竟他演的是被動的那個,基本上只要作出一副小鳥依人又羞澀難耐的模樣,就已經演對七八分,剩下的一些則要靠眼神,眼神里要有愛意,就好似陷入了愛河之中難以自拔……

    反正就那回事兒,主力還是毛頭。

    所以還得夸他記性好,梁斌離開第七生產隊已經有五年多了,而小順更是已經有九歲了,由此可以推算出來,他跟他媳婦兒在山坳坳里幽會是何等之早。

    可毛頭他都記得!!

    無論是言行舉止還是語氣體態,他都模仿了個十足十,連帶梁斌當時明明土氣得要命,卻還裝出一副風流倜儻的樣子,也一樣都原原本本的重現了。

    “……你放心,我一直陪著你,相攜手、共白頭,願使歲月靜好,現世安穩。嫁給我吧!”

    徐向東一臉的含羞帶怯,在毛頭的暗示下,微不可見的點了點頭。

    “好!再來一個!”

    不知不覺間,身邊已經聚了不少看熱鬧的人,國人喜八卦,天子腳下亦不例外。又因為先前耽擱了不少時間,這會兒已經是下午五點多,這里又是五岔路口,下班回家的、去菜市場買菜的、接孩子放學的……

    此時此刻,梁斌的腦海里只余一行大字。

    天要亡我!

    啪——

    他還沒亡,未婚妻已經反應過來,抬手對著他就是一巴掌,原本俏生生的臉蛋上只有羞憤欲絕︰“梁斌,你居然敢耍我?你給我等著,我要你不得好死!”

    未婚妻捂著臉奮力的擠開人群,梁斌急得冷汗都濕透了背後,毛頭也就罷了,橫豎對他現在的情況不了解,可他這個未婚妻,不單是同校的同學,而且她爸還是他即將要去上班的單位領導。

    “等等,你听我解釋!”

    梁斌正要跟上,卻被毛頭牢牢的扯住了胳膊,氣得他扭頭就破口大罵︰“癩毛頭!我哪里對不住你了?你這麼坑我!你知不知道,為了能考上大學,我連著兩年都沒有好好休息過哪怕一天!為了追上我們學校的校花,我只差沒跪下來當孫子了!為了能進教育局當個小科員,我連我奶臨死前給我留作紀念的金鐲子都送人了!”

    也是太生氣了,準確的說,是因為短短這麼半個小時里受到了太大的刺激,梁斌真的真的快要瘋了。

    眼見未婚妻已經走出了人群,生怕她一時沖動干出了毀掉自己前程的事兒,梁斌大喊大叫的拼命甩脫了毛頭的手︰“你知道我有多努力嗎?就因為一個鄉下臭婆娘,你要毀了我一輩子嗎?”

    所謂惡人先告狀大概也就是這個意思了。

    毛頭一臉冷漠的看著他︰“哪怕你要離婚,也應該回去說一聲,好讓你媳婦兒再找個好人家嫁了。現在這麼不上不下的吊著,她白天下地干活,晚上還要幫著做些手工活兒貼補家用。小順和桂丫都上學了,可他們沒錢念初中,你什麼都不管?你才是毀了他們一輩子!”

    “他們算啥?鄉下地里刨食的,有啥毀不毀的?還想再嫁?憑啥!你滾,立刻滾。”

    梁斌氣得火冒三丈,有心想要擠開人群,明明剛才看他未婚妻挺容易就離開的,換成了他卻怎麼也擠不出去︰“讓開!你們給我讓開!”

    “慌啥,你已經坑了一個人,還能讓你再坑一個?怎麼著也得等那姑娘走遠了再說。”毛頭涼涼的開口,冷不丁的突然伸手一把搶走了梁斌襯衫胸口兜里的證件,“學生證?教育學院?你居然還是教育學院的大四學生?”

    毛頭震驚極了,冷不丁的就想起了多年前死活鬧著要當老師的姚燕紅,然而一貫很好說話的趙建設卻斷然拒絕了親戚長輩的懇求,他當初的原話,毛頭到現在還記得。

    ‘想當小學老師?我兒子閨女也是要上學的,你覺得我能答應?’

    這個說法雖然確實有些自私,可毛頭卻覺得相當有道理。

    “你還是再考慮考慮吧,為人師表,你這樣只會誤人子弟吧?就算學問夠好,人品不過關也不行呢。”毛頭用審視的目光上上下下的打量著他,拿手指在他面前晃悠著,“不行,你不行。”

    梁斌恨不得他當場暴斃。(www.101novel.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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