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仍是閑逛著,未幾經過一家大的書畫店鋪,千亦抬頭,‘幾在清風’。
一到這里,她就想起洛瞳雪,腳步也慢下來,那店中曾高懸宋玉卿詩作的位置,今已變作一副工筆花鳥,團團錦簇、生意盎然,熱鬧得有些雜亂了。
她注目,不由吟喃,“‘杳遞清愁頁隙處,夢驚松雪落空谷’。”
“咦,寧大人也知道宋先生的詩?”洛勻風這時仰著小臉問。
“宋玉卿的詩?!”
寧千亦和慕楚樂幾乎是叫出來的。
千亦強壓下心中的驚顫,鎮定問道,“風兒,你說這是宋先生的詩,能證明給哥哥看麼?”
“能。”
洛勻風便領他們去了洛家。
今日洛員外不在,洛夫人仍臥床休息,府中只有下人各司其職地忙碌。
小公子一路將他們引到書房,從書案上抽出了一沓詩稿。
“宋先生被關起來以後,爹爹命人把宋先生的東西全都燒掉,我只保留下來了這一點。”
千亦迫不及待地翻看,在後幾頁里見到了那首詩。
確切地說,是全詩。
月移花影到窗前,秋瞳素垂恍無眠,
杳遞清愁頁隙處,夢驚松雪落空谷。
洛瞳雪。
如此,才是完整。
千亦一直就覺得,那般摯愛一個人,每當午夜深靜便在心中苦苦描摹她名字的輪廓,豈會在他的詩里遺落她名字的一個字呢?
而今天,她終于找到了答案。
“風兒,告訴我,你是什麼時候看見宋先生這首詩的?”她還需進一步求證。
“很久以前,有一天我去宋先生房間,見他擱在桌子上的……”
很久以前,這當然沒有說服力。千亦正愁找不到前後的時間參照,楚樂出聲了。
“那風兒記不記得,哪天開始姐姐對宋先生的態度好像改觀了?”
一個小孩子不會知道那麼多,他于是換了種問法,“就是說,大概什麼時候姐姐跟宋先生開始有接觸的?”
洛勻風想了片刻,“我記得有一天姐姐讓我把一篇詩交給宋先生,說請先生鑒賞指教,從那以後,姐姐就常常找宋先生了。”
那應該就是瑜兒說的,雨中贈畫傘之後,洛瞳雪和宋玉卿的關系漸趨緩和的事了。
“那這首詩是在這之前還是以後呢?”楚樂追問。
“就是在那個時候。”
“那你有沒有跟姐姐提過這首詩是宋先生的?”千亦也問。
“有。”洛勻風點點頭,“那晚姐姐成親,通判府里好多人在喝酒,我從宴席上跑出來玩,走著走著來到了姐姐的洞房,這時候門口的紅鸞姐姐告訴我不能跑來這里,姐姐在屋里听到了聲音,詢問是誰,然後就吩咐紅鸞姐姐帶我進去了。那晚姐姐穿著大紅色的嫁衣,是我見過的姐姐最漂亮的樣子,我在洞房里轉了一圈,看到外間的牆上掛了一首詩,就是宋先生這首,不過只有後兩句,字跡是姐姐的,我就問姐姐為什麼掛著宋先生的詩句……”
“她听後什麼反應?”
“姐姐好像特別吃驚,也問我是什麼時候看見的,我當時記得在數月以前,姐姐好半天都沒說話,後來就讓紅鸞姐姐送我回來了。”
千亦看向楚樂,兩人對視,彼此瞳仁中攪著漩渦,似乎有什麼呼之欲出,各種紛繁的想法脈絡在腦中激撞,此刻反而抓不住一條。
“送你回來的紅鸞姐姐是……”楚樂終于整理思路問出一句。
不待洛勻風答,他身後的丫鬟驀地跪下來,“大人恕罪,是……是奴婢。”
“你那晚也守在洞房外,之前為何不說?”楚樂聲厲了些。
紅鸞都有些發抖了,“那……那晚小少爺說不想回去吃飯了,小姐便讓奴婢叫了轎子送小少爺回家,等奴婢再回通判府的時候,才听說小姐出事了,另一個丫鬟紫鳶也死了,通判府里外全是官差……奴婢並沒有覺得這些與案子有什麼關聯,就沒有提及……”
“是這樣麼?”楚樂轉而問洛勻風。
“嗯,是紅鸞姐姐送我回家的。”
“那夜除了你和那名死去的丫鬟,還有任何人留守洞房內外麼?”楚樂拷問得細致。
“沒有了。”
“你既陪小姐出嫁,之前也定是伺候小姐的,你可知小姐與文通判定情的始末麼?”千亦想想,覺得這里還是一片空白,“據說是與這首詩有關?”
“奴婢知道,”紅鸞如實講出,“那是小姐與文通判成親前不到一個月的時候,城中沈老爺的公子中了舉人,大宴賓客,我們家老爺和文通判都在被邀之列,小姐于是跟老爺一起去了,宴席中間小姐說想出去走走,我便陪小姐去了沈府後園,就在園子里逛著,我們看到了文大人。當時文大人站在一面石壁前,石壁上蘸著水寫上了兩句詩,‘杳遞清愁頁隙處,夢驚松雪落空谷’,那石壁不知是何緣故,水漬留在上面異常清晰,竟久久都不****一眼見這詩里有自己的名字,就停住了,文大人這時也看到小姐,與她見禮,兩人這一日聊了很久。”
“你們並非親眼見到文啟正將這詩寫上去?”千亦已經知道了答案。
“沒有。”
洛瞳雪與文啟正成親前不到一個月兩人因詩定情,而剛洛勻風說看到宋玉卿的詩是在大喜之日的數月以前,宋玉卿不可能剽竊到通判大人的詩作,如此推算,有剽竊之嫌的就是後者了。
“這之後通判大人常來府中,用意自是明顯,”紅鸞繼續說,“老爺對通判大人極為滿意,小姐似乎也不討厭他,而小姐尤其喜歡這兩句詩,臨摹過數十遍,直到寫成了一幅最得意的,她在洞房內不掛畫作,卻執意要掛這詩,可文通判似乎不是很贊成,最後礙于小姐的堅持,才答應了。”
這一早突如其來的疑點枝節太多,楚樂看向千亦時,對方已是久久地沉索默聲。
“嗯。”他見差不多了,“今日提到的所有事情,不準講與他人,這是保護你們免于不必要的麻煩,明白麼?”
“小人明白,小人明白。”紅鸞和那家丁忙不迭地應答。
“勻風,”千亦俯下身,注視他的目光極鄭重,“相信我,兩位哥哥一定為姐姐查出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