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送死麼?”身後忽有聲線慢啟。
如果寧千亦沒記錯,這應該是郁丞相親口跟她說的第一句話。
她頓下了腳步,山林茂盛的草木香氣此時填在人心里發堵。
雖然自己也明白這個道理——與人無益又賠上性命的關心,根本沒有用——只是不願承認。
郁惟攝已經不再理她,從身邊隨護手中拿過一本像是奏折樣的東西,借著火光翻看,仿若無視,卻也似乎是某種從容自得。
千亦忿忿地轉過身,向前猛走幾步,直到背對郁惟攝,賭氣地瞪著眼前不知名的花草,卻已不再妄動。
很好,郁丞相目下的瀏覽微微一停,他不會費力,去救一個死人。
過了一個時辰,千亦站得腿開始酸了,郁惟攝處理公事的專注仍不削弱絲毫,她很想問問郁丞相都不用休息的麼?但看到他那張千里不留行的臉……還是算了。
月華傾顧,在這幽林里徘徊不去。
千亦不禁拿出襟前的玉墜,攤開在手心,渺杳清光流連著它的輪廓,那月桂女孩真的像在銀光中跳舞。
蕾啊蕾,你到底是誰?
你是隨我一同來的,還是本就誕生在這里?
若你從我來處來,那你能否帶我回去?若你本生在這里,為何與我的蕾如此相像?你又會同我有什麼聯系呢?
她這樣想著,倏听身後郁惟攝護衛的聲音。
“稟報丞相,在城郊驛館外發現一片尸體,除了那些殺手,其中有幾個官差模樣的人……”
“什麼!”
千亦一驚,急忙回頭,卻忘了自己本就跑了許多路,後又久站,雙腿已僵痛難以動彈,這不及防地想要邁步子,腿下直麻疼打顫,害她身未動人便一下撲在了地上。
“呃——”
她疼得齜牙咧嘴,然而人撲地還沒完,剛才她手中的蕾這一踉蹌之下抓不穩,不成想也一個弧線自指尖拋了出去……
五體投地的寧千亦從地面抬起頭,就看到了玉墜劃過夜空,好巧不巧地砸向了幾步之外郁惟攝的方向,被後者輕輕松松地伸手,不偏不倚地接下。
護衛的話也在這時落下後半句,“……經查實均是幕府的侍衛……”
不早說。寧千亦費力從地上爬起來,扶著樹干,腿還是麻得無法挪動。
然她卻發現,前面的人低頭看著掌中的玉墜,高不可即、仿佛從未對任何事物有片刻在意的丞相大人,竟在此時顯出些興趣。
“彼留之子,貽我佩玖。”他突然說,千亦一怔。
他的聲音真的很冷,冷得像冬夜寂靜的山嶺,簌簌的雪落。
不過千亦轉瞬明白了他的意思,那時在韓府,她曾以為郁惟攝求藥蓮要送給哪位紅粉知己,于是用‘彼澤之陂,有蒲與荷’打趣他,而今天他引了這句詩回給她,是暗喻千亦手中的玉墜是由哪個佳人相贈,因而令她如此心念神牽。
這……這分明是諷刺嘛!千亦陰郁,這男人記仇起來可真是恐怖。
她腿腳緩過來,一瘸一拐地來到郁惟攝面前。
“還,還給我。”她語聲竟是發顫。
可郁丞相分明沒听見,他指尖輕觸著女孩挽在臂上的披紗,那道像蜿蜒鎖鏈的臂紗,令他目光有一瞬的專注。
“她是誰?”他問。
誰是誰?千亦莫名心跳得厲害,明明他拿住的只是她的玉墜,又不是她的命門。
“誰也不是,還給我。”
她不想回答他的問題,徑直伸手把玉墜奪了回來,郁惟攝也沒有阻止,大抵方才那片刻讓他覺得失態,他收回了手,負于身後,看也不看她。
這時又有一名護衛回來。
“講。”音色依舊淡若涂白。
“稟報丞相,再往前行兩三個時辰,出了這片林子就是入雲山,因山巒入雲,且山中常有霧氣飄蕩,引人迷途,是以罕有人跡,常有藥農入山采藥有去無回……屬下探得,這山上有一伙匪盜,卻也只是在山腳扎寨……”
千亦听著他護衛的奏報,有些不解,一座山而已,郁惟攝要了解得這麼清楚干嘛?難不成他此次千里迢迢是來巡山的?
“……這山中還有一處怪事,據當地人說,在山間有一座古墓,相傳是前朝一位相術師的陵寢所在,古墓鎮山,可是凡近陵墓者皆不能生還,無人知道墓穴所在,但人們都傳那些人正是因為誤入了古墓才有去無還的,因此平常人更加不敢涉足入雲山……”
嘶。千亦听得後背涼颼颼的,感情這幽州還是這麼邪門兒的地方?
不過沒等她多想,深林里遠遠地傳來打斗聲,千亦心中不安,不刻,便見冥淵來回報。
“主上,是慕大人,還有寧家的隨護。”言畢看了她一眼。
千亦懸空的心驀地墜下來,趕忙向著那處聲音而去,果然見到了夜色中與幾個護衛交手的身影。
“楚樂,清寒!”千亦制止他們。
兩人看到她,即刻停了手,走上前來。
“主子,你沒事——”
清寒的話剛問出口,卻見慕楚樂幾步來到千亦面前,無任何遲疑地,伸臂一拉,將她按進懷里。
周遭的人聲似有些靜了。
伴著清寒震驚的面容,千亦也在他氣息清澈的懷抱里,風中凌亂——
他為什麼突然抱她?
即便這不是十分保守的時代,可男人抱男人也很奇怪了,千亦注意到周圍一群人隱隱打了“基”血的眼光看他們,無語問蒼天。
而這件事落到清寒眼里就更嚴重了,他家小姐的清譽,他家小姐的清譽,清譽……
不待這莫名的氛圍推演太久,他們四下的守衛忽然朝著千亦身後跪了下來,“丞相大人。”
千亦這才離開慕楚樂的懷抱,身後,窒黑的身影背負暗夜,給人沒頂般的壓迫感。
盡管官位不及,慕楚樂卻是不畏懼他的,他折身行禮,十分恭敬,卻不謙卑,“下官謝過丞相大人相救之恩。”
哦?
郁惟攝平素的眸光微挑,寧傾尋的救命之恩,要他來謝麼?
郁惟攝聲色未動,慕楚樂也不再多言,“告辭。”
便同千亦、清寒和幾名護衛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