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季府,卿暄堂。 vw
此前,我曾與將軍提及的合縱連橫,如今怕是時候了。慕楚輕啜了一口茶,緩緩道。
如今二皇子如今失去了左相的支撐,可謂是痛失左膀右臂,余下兩位皇子見他受挫,自是覺得離皇位又進了一步,怎肯轉而結盟公子所謂的好時機,恕卿揚難以認同。季卿揚皺著眉,顯然是不贊成慕楚的提議。
慕楚不以為意地笑了笑,吹開了漂浮的一片茶葉,露出了碧青色的茶水來。他方不緊不慢地開口︰季將軍,很多事情呢,就像是這茶,你要撥開這層層疊疊的一葉障目,才能夠看到茶水真正的顏色。
哎呀大哥,你就別賣關子了,快說是怎麼回事兒慕白急道。
季將軍既也在朝堂之上,自是知道那日,給左相定罪的關鍵物證有兩件。先撇開玉佩不提,那份親筆書信是寫給誰的呢慕楚提醒道。
那書信言辭隨意,不加掩飾,定是親近之人。又提出了共同除去未央宮,必定是位高權重之人季卿揚變了變臉色︰二皇子。
沒錯。慕楚點頭,繼續循循善誘︰有什麼能讓楚揚心甘情願,做出舍棄東台左相這樣一個重要的籌碼呢
對他登上皇位最有利的是季卿揚抬起頭來,是掩飾不住的吃驚,難道是皇上
是皇上。皇上或許是給楚揚透露過對徐世昌的不滿,又或許是給了楚揚一個難以拒絕的承諾。總之,楚揚選擇放棄徐世昌,必與昭和帝有關。
那皇帝這麼做,到底有何深意季卿揚感到脊背一陣發涼。
原因可能有二,一是他已經認定楚揚是最佳的皇位繼承人,因此要為他除去徐世昌這一潛在的心腹大患;二是皇帝已經不能容忍諸臣瓜分權力,參與奪嫡,為所欲為,想要殺雞儆猴,一一削除。目前,我們還不能斷定他到底是何意,當然,很快就會知道了。不過,無論是哪一種可能,對于楚灝和楚瑯來說,都是不容樂觀的局面。所以,此時正是合縱連橫的時機。
可是其中的曲直利害,他們未必能夠看透,萬一他們不願意,該如何是好
正是因為他們當局者迷,可能會沉浸在暫時勝利的喜悅中,所以才需要我們。慕楚似是早已想到,笑意分毫未減。
可是我如今身居要職,手握兵權,皇上對我的任何動作都十分敏感。三皇之爭,我一直都是作壁上觀,從不參與。難道如今季卿揚有些猶豫。
不,你不可以。你同時還代表著未央宮的立場,無論你偏向哪一方,朝局都會發生根本性的變化,難以掌控,這不是我們現在想要看到的。慕楚搖頭否定了他的想法。
季卿揚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似乎是想到了什麼,但又不能確信,只是皺著眉,神色復雜。
慕楚在他猶疑探究的目光下無所謂地笑笑,放下茶盞,悠悠地站了起來︰沒錯,將軍。方才我說的我們,其實是我。
猜測得到證實,季卿揚微不可覺地嘆了口氣,沉默了下去。倒是一直靜靜凝听的慕白難以置信地跳了起來︰大哥,不會吧,你要出面以什麼身份
以慕家大公子的身份。慕楚的口氣波瀾不驚。
不是,我說,哎哥,我們都隱姓埋名東躲西藏這麼久了,你這突然就要就要那啥,我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啊慕白撓著頭,不滿地嘟嘟嚷嚷。
是啊,夠久了。慕家的仇,該報了。慕楚平靜地回答。
一向沒心沒肺嘻嘻哈哈的慕白此刻卻突然冷下臉來,表情里滿是恨意,他憤然開口︰我一直在等這一天
慕楚伸手摸了摸慕白的頭,像是值得依靠的兄長,無聲地安慰著相依為命的弟弟。
是啊,夠久了
待慕楚慕白回頭去看的時候,少年將軍仍舊一動不動地坐在那里,像是從不曾開過口。
一時間,卿暄堂靜默了下去。從天地的盡頭,似有風卷著寒意穿牆而來。有什麼無形的力量,冥冥之中席卷了這間繁華帝都里不起眼的一個小廳堂,無人知曉,背負著命運和仇恨的少年們,在那一刻,心里想著些什麼。
對了,今天怎麼沒叫依依來良久,慕白想到什麼的開口,打破了不知何時才會結束的沉默。
呵呵,柳依依。慕楚輕笑起來,笑意冰冷。
哥,咋了饒是遲鈍如慕白,也听出了慕楚話語里不加掩飾的冷漠。
在冥州之時,我曾與你感慨,信任來之不易。無論是找到值得你信任的人,還是相信就連他們也會背叛你。慕楚嘆了一口氣,斂了冷意︰依依她,兩者都做到了。
不會吧慕白難以接受地睜大了眼,一臉的不願相信,哥,你是不是搞錯了
慕楚悠悠地瞥了他一眼,慕白立刻識趣地住了嘴。確實,他的大哥,又何時弄錯過什麼。
有件事她並不知,那日我于花滿樓的門口撞見了慕容煙,便已知曉她的房間中藏有密道。我給過她機會,多少期待著她能與我坦白。沒想到,她卻執迷不悟。
密道慕白也是驚訝萬分。連慕楚這樣需要藏著掖著的身份,去見柳依依,也只是小心復謹慎。若她的房間內有密道,怕是不知道見的什麼人。
我雖發現了密道的機關,但密道已經被封死了。想來是她心虛,怕被我發現。慕楚的話音里一絲溫度也無,讓慕白不由得打了一個寒顫。
會不會,會不會是有什麼誤會慕白仍舊是不死心。
要想證明是不是誤會,也簡單。如今密道已封,想要聯系只能靠別的法子。你武功高強,不如前去監視。是非曲直,你自己判斷,也省的我空口無憑,免得你說我冤枉了她。慕楚冷冷淡淡地吩咐道。
慕白抿唇,顯然是備受打擊︰我們與依依認識這麼多年了她怎麼會她怎麼能
他咬咬牙沒能再說下去,哀慟的語氣讓慕楚也不由得晃了晃神。
五年前,我與依依再遇,她那般單純又那般脆弱,依偎在我的懷里,是那般的依賴與相信我。這麼些年,許是已經太過習慣她人前千嬌百媚曲意逢迎的樣子,我竟然沒有發現她,竟是何時,已經背叛了我。慕楚隨意地笑了笑,笑容里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苦楚,倒是這幾天,常常想起她小時候的樣子,那時候,我也是真心想著要護著她一生一世的。
慕楚緩緩地陷進了軟椅里,語氣是說不出來的疲憊︰許是這麼多年,她變了,我也變了。變的太多,連彼此,都認不出對方了
等閑變卻故人心啊
與此同時,晚晴居。
慕容凝看著桌上鋪陳的精心繪制的炎朝五洲四海地形圖,若有所思。
那張地圖上,被她用紅點勾勒出了幾個圓圈,那圓圈正是前些日瘟疫風波爆發最為嚴重和繁華的幾處重鎮。直覺告訴她,這件事沒有那麼簡單。慕楚提到了影閣,讓她吃驚非常。沒想到這個幾十年前已經被未央宮剿滅干淨的江湖勢力,如今竟又卷土重來。其勢如火,其猛如虎。
影閣重現,未央宮必將首當其沖。
冥州洛溪郡灕江郡洛水郡,中州的平川郡千葉郡以及宿州的長寧郡鳳宿郡。慕容凝苦苦思索著,這幾個城市之間,究竟有何關聯呢
分散在不同的州,各個郡的郡守又沒有特別明顯的關聯與背景,各個城市之間的交往也毫不密切,可謂是風馬牛不相及。難道,真的是影閣只是為了讓瘟疫擴散的範圍更廣泛一點而隨機選取的幾個城市嗎她在心里隱隱否定著這個答案。
她仔仔細細地尋找著這些城市之間的共同特征,腳邊的資料堆積如山,不放過任何一絲可能的線索。
夜已經很深了,幾根長燭已快要燃燒殆盡。
她長嘆了一口氣,疲憊地躺在了矮榻上,困倦到忍不住想要合眼。
她抬手欲做枕,卻不小心打到了榻邊的紅木箱櫃上,痛的她幾乎是立即清醒了起來。她揉著手腕直起身來,轉身想要將不小心撞開的櫃子合上,卻被櫃里的東西勾起了興趣。
那是一封封信。即便是小心翼翼地保存著,那些信箋卻已經漸漸泛黃,顯然是有些年頭了。
她以前也是讀過這些信的。這些信是歷代離開未央宮的男子們的信,到底是親人,同袍血脈哪能說斷就斷,即便是高高在上的未央宮,也不例外。那些信,是權勢與爭斗之外,未央宮殘存的最後一絲溫暖。下嫁之前,她看著未央宮的各種珍稀及舊物,到底是一件都未曾帶。倒是這些信,她竟有些舍不得,悉數帶了來。
許是她的心里,多少能明白那種感覺吧。離開未央宮,像是離開了家,離開了庇佑的港灣,從此漫步風雨,不知何人同舟。
她再次翻閱了那些信箋。
信箋里的內容她都已經十分的熟悉了,此刻只不過是回味,輾轉留戀,感慨萬千。
目光隨意地掃了幾封平攤開來的舊信,突然她的眼神變了一變,表情從柔和到肅穆,不過是一瞬之間。她極快地從榻上跳起,攜著信箋奔至了地圖前。不知道她是看到了什麼,一一將那些信箋放在地圖的紅點處,手指因為緊張和急切而微微發抖。
最後一封信也被放在了地圖之上。
慕容凝停止了所有的動作,一動未動。
長燭終于發出了最後的一份光和熱,悄無聲息地熄滅。四周陷入了一片黑暗和死寂,仿佛什麼也不存在一般。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天光即將破曉,可周圍仍舊是一片漆黑。
空氣里傳來了一聲沉重的嘆息︰我明白了。
vwhtlbook3838538dexht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