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將府內一片漆黑。整個得勝堡除了城頭上的燈球火把外,再無一處有絲絲燈火。
參將大人李全有令,城內各宅所皆不得燃燈。一來收繳燈油用作守城之物,二來防止城內失火。大敵當前,若是堡內失了火,那就熱鬧了。
參將大人亦是以身作則,府內無一處燈火。
得勝堡里除了城頭上的守城兵卒時不時的往城外扔幾根火把照明,以防韃子摸黑偷城之外。再無一絲動靜。參將大人同時有令,入夜不得喧囂,有喧囂者按虜寇細作逮之。
高大奎借著月光,入了參將府,守門的兵卒核對無誤後,直接將他帶入了後院。
月光之下,只見參將大人端坐于院內石凳之上,懷內卻抱著一個熟睡的孩童。大人正低頭看著懷中的孩童。旁邊站立著一婦人,好像在小聲抽咽著。
高大奎急忙跪地行禮。白日里自己已經在大人面前失了禮數,大人大量,也是軍情緊急,沒責怪于他。現在大人征召入府了,必然要行足禮數。
“小人得勝堡匠戶高大奎拜見參將大人”。高大奎跪地道。
只見參將大人仿佛被驚醒一般,慌忙抬起頭來說道︰“高壯士快快請起”。
說罷將懷中的孩童交于婦人,站起身來,將高大奎扶了起來。隨後又拉著高大奎的衣袖把他按坐在一旁的石凳上。這才緩緩開口道︰“高壯士,本將有一事相托。此事甚為艱難凶險,若你不情願,本將 不責怪你”。說完,兩眼定定的看著高大奎。月光下,只見參將大人的眼楮閃閃發亮,似有淚光一般。
這舉動讓高大奎感動,參將大人是誰,那是武曲星轉世,卻一再對他百般客氣。就憑此,為大人舍卻一條性命又有何難。想到此處,高大奎再次跪倒在地。“大人在上,蒼天在上,只要能是大人所托,小人高大奎不怕死他千遍萬遍”。
參將大人接下來的舉動,讓高大奎終身難忘。只見參將大人一撩衣襟,推金山、倒玉柱對著高大奎跪倒在地。咚咚咚的磕了三個響頭。猛然抬起頭來已是雙目盡赤,哽咽的說道︰“韃虜勢大,人馬數萬,我得勝堡守軍不足千。即便盡啟丁壯守城,亦不過區區千八百余。而今韃虜必取此城,此戰我得勝堡兵卒有死無生爾。某乃大明將臣,戰死沙場,死不足惜”。
說道此處,略一停頓,抬手指向婦人懷中小兒泣道︰“只是我那寶兒,尚三歲余,實不該死。今吾欲將此子托付于汝,可乎”。
高大奎震驚了,這便是戲文中才有的“托孤”了吧,來參將府前,他想過諸般可能,但萬萬也想不到會是此種“托孤”大事。這是何其的信賴,才會將幼子托付。可是這是為什麼呢?要知道參將府內武將雲集,親兵林立。隨便一個人都比他這個只見過一面的鐵匠來的親近,可參將為何偏偏選了他。
高大奎雖有一腦袋的疑問,但卻並不發問。只要是李全大人的事,不論什麼事,不論為什麼,他既然來了,便會接下。當下對著參將李全磕了三個頭說道︰“大人交給小人的,不管是什麼,小人都照辦。公子活我活,公子若有事,我必隨公子而去”。
李全緩緩的站了起來,仰天說道︰“好壯士那,望蒼天活我寶兒”。
旁邊懷抱孩童的婦人卻已泣不成聲。這婦人便是寶兒的生母姚氏了。
參將李全實在是沒有辦法,他想讓寶兒活,卻又不能讓諸將士知道。否則就是個大戰未起,軍心以喪的局面。何況韃虜大軍圍城,遣親將護送寶兒出城逃脫亦不可為。白日里韃子雖沒有圍城,但扎營時,卻在得勝堡的四面都布了營帳,想是怕堡內軍民趁夜脫逃。李全深知,韃虜此舉亦是對得勝堡勢在必得之意。
還有一層思慮便是他深知建奴雖好殺成性,每有屠城之舉,但卻極好收攏匠戶,甚少殺之。若托于匠戶,說不得會有個活命的希望。故此,他才想到要將寶兒托付給高大奎。
李全從懷中掏出一塊玉佩,給仍在熟睡的寶兒輕輕的戴上。轉頭對高大奎說道︰“我李家祖籍太原,如今太原府內尚有吾兄長李有。做的一番好買賣,亦略有家資。他日若有機會,可將吾兒送于太原府兄長之家,此玉佩便是信物,兄長識的。”
說完,又遣姚氏取出紋銀一袋,掂量了一下,大約能有百兩上下。遞給高大奎說道︰“吾雖為參將,然這些年間,朝廷餉銀俸祿卻從未發足過。某又不願魚肉軍兵,故而家資不豐。這袋中紋銀當是全部了。今你且拿去,此劫若得活,可做盤纏用度”。
隨後李全參將並愛妾姚氏又向高大奎交代了種種事項,拿出了早已準備好的各種用度之物,連同愛子寶兒一股腦兒的裝進了一個柳條編成的大背簍里,負于高大奎背上。
到此時,姚氏以然哭到在地,卻又不敢放聲嚎啕,怕驚了他人。
李全亦是痛心不已,生離死別,便是此刻了。向著高大奎揮了揮手,說道︰“大奎兄弟且去吧”。說完,忽地抽出佩刀,斜指上天,默然不語!
身為戰將,半世征戰,為國戍邊,守了半輩子國家疆土,卻守不住自己一家之團圓。悲傷莫過于此吧!
高大奎背好了大背簍,向著參將大人及婦人躬身施禮後,轉頭出了參將府。
彎月如刀,高懸于頂。大地如墨,唯城頭燈火星燃。
他只覺得背後的背簍如山沉重,令他迷茫如夜,氣喘如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