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熱風鼓起游樂場門口一排排的彩旗,門口的樹恣意地伸展著招展的樹枝,蟬聲陣陣,此起彼伏,白雲飄游在樹間,仿佛蟬群將雲彩一片一片地抓過來,又一片一片地送走。
雲過後,鮮活的陽光爭先恐後地在樹杈間跳躍,在地面上留下影影綽綽的風姿。
暑期的游樂場里像時恪和元溪這樣的小情侶不少。
新裝修升級的游樂場里的設施比原來更多更新,元溪听說情侶間去電影院看恐怖片和去游樂場的鬼屋能夠提升情感的親密度,近期沒有恐怖片在電影院上映,于是元溪從剛考完就跟時恪約好一定要來一趟據說恐怖升級的鬼屋。
元溪以前和祁梓來過一次鬼屋祁梓全程抱著她的胳膊抖抖索索地走完全程,元溪發現自己倒是並不怕。
“我以前和祁梓來的時候,祁梓怕得要死,死死拽著我。其實我不太怕,還蠻喜歡的。”元溪扇著各處商家發的廣告扇子,但額頭上還是流著汗,絕望地看著鬼屋前排起的長長的隊伍,長嘆一聲︰“唉——不好意思啦,時小恪,讓你來陪我玩,結果這麼熱人還這麼多……誒不對,你咋不出汗啊……”
“我經常運動,體質好,不容易出汗。”時恪環顧了一下四周,“你去那片樹蔭下面的長凳上先坐一坐吧,我去買兩杯金桔檸檬茶,估計排隊排到我們也差不多喝完了。”
看到元溪鼻頭上溢出的薄汗在陽光下發亮,時恪微微一笑,伸出手輕輕拭去元溪的汗珠,語氣中壓抑不住的歡喜與寵溺︰“小汗兔子。”
“什麼?”元溪被時恪突如其來的親昵搞得有點懵,這一段時間兩人都因為期末考試有點忙,很久沒有單獨在一起了。
年輕情侶的心像是熾烈的火山,藏在火山口下燃燒的熔岩暗流涌動,積蓄著蓬勃的力量,隨時隨地都在噴薄出青春與生命的活力。
雲朵的邊沿如同油彩版畫一般清晰地印在天空藍色的畫幕上,他們印刻在畫面最高最深處,白的熱烈而磅礡。
而男孩的臉就在藍天白雲的映襯下佔滿了自己的整個視線,年輕而青澀的眼神干淨而舒展,如同璀璨的星辰,又仿佛是暗藏力量的大海,帶著涼涼的氣息讓自己的心神安定而平靜。
“汗兔子。是我老家方言里對愛出汗的小孩的昵稱。”時恪把元溪黏在脖頸上的一綹碎發撩開,“好啦,我去買茶了。”
元溪和時恪進入隊伍時,前方站著一對父母帶著兩個小孩,男孩和女孩看上去差不多年齡,從這位母親的話語里可以听出是姐弟組合。
半個小時之中隊伍緩緩地移動著。
女孩正站在一邊安靜地吃著手里的冰激凌,而男孩大聲吵鬧著踢打著維持隊伍秩序的欄桿︰“怎麼這麼慢!啊——”尖利的叫聲持續不斷。
男孩的父親自顧自玩著手機,母親扇著風,面露不耐,但也並沒有要教訓男孩的意思。前面的游客也紛紛回頭,在越來越多的目光中,男孩的母親終于拍了一下男孩的背︰“別叫了。”
男孩的不滿沒有得到宣泄,便開始去拽姐姐的馬尾辮,女孩並沒有理睬他,男孩想要得到注意的心更加騷動,把姐姐用力一撞,女孩手里拿著的冰激凌糊了小花裙一大塊,女孩終于忍不住了,反過來將弟弟狠狠地撞到欄桿上。
男孩放開聲音開始哭。
這家母親立馬拽過女孩,狠狠地在女孩的屁股打了一下︰“帶你出來就不知道讓著弟弟!”然後是一串不堪入耳的粗話。
元溪直感覺胸口有怒火上涌。
此時隊伍又開始移動了。
這家父親終于戀戀不舍地把頭從手機前抬起來向前走,孩子和母親也安靜了下來。
元溪看鬼屋近在咫尺,把不滿從心口壓下去,跟著隊伍前進。
“元溪,待會我做什麼不要驚訝。”時恪在進入鬼屋的那一刻湊到元溪耳邊低低地說道。
元溪雖不知時恪在打什麼小九九,但配合地說“好”。
前方帶著姐弟倆的母親嘀嘀咕咕地發泄著不滿︰“什麼鬼東西亂七八糟的。”但看得出來有些害怕,想往孩子他爸那里靠一靠,就听到男人不耐煩的聲音傳來︰“往那邊去點,身上全是汗。”
兩個小孩落在後面無人問。
“元溪,你不怕是吧。”時恪和元溪換了個位置,自己站到對著小男孩的位置上,“你去護著點那個小女孩,我去和那個男孩玩玩。”
元溪突然好像懂得了點時恪要干什麼。
兩個小孩和父母的距離越拉越遠。
元溪默默地跟在小女孩身後,發現小女孩的正好奇地東張西望,不像是害怕的樣子,元溪彎起嘴角,從小就有人不斷地說著“男孩膽子就是大一點,要活潑,女孩膽小,要文靜”之類的話,耳朵都起繭了。成長過程中的一件件事,讓元溪懂得了不應該按照世俗給男孩女孩設定的路線走。
時恪發現這個男孩可能是被父母寵慣了,在家應該比他姐姐受到的關注多很多,所以到了陌生環境一個人是適應不了的。周圍五光十色的青面獠牙很明顯讓他受驚了,但此刻他和自己的父母拉開了一定的距離,在沒有人護著的環境里,這個男孩沒有辦法那麼囂張。
于是時恪慢慢走到他的身邊,彎下腰說道︰“小弟弟,跟哥哥去個好地方可以嗎?”
令時恪的也沒想到的是,男孩猝不及防地踢上了自己的左小腿,時恪有點痛,但還是忍住了。
看到前方有個白色面具的吊死鬼,時恪浮起笑容。
吊死鬼突然冒出來,小男孩嚇得一下拽住了時恪的胳膊,時恪知道自己可以引導男孩走了。
進來前,時恪听到身後經常玩鬼屋的人談及鬼屋里的一些布局,他確定,吊死鬼後面一段路的地方有一個欄桿圍著,後面有一小塊空地。
時恪在男孩快要接近欄桿時,立刻將他提起,放到欄桿後面,然後迅速地在男孩準備開始叫喊之前捂住他的嘴,低聲呵道︰“以後你要是再在外面大喊大叫,就會有鬼來抓你知道嗎?就像我這樣的。”
男孩猛猛地點頭。
元溪跟著小女孩先出了鬼屋。
那對父母正互相指責對方沒有看好孩子,聲音之大讓路過的人紛紛側目。
元溪眼看時恪還沒有把男孩帶出來,知道這個時候小女孩要是過去肯定會成為父母撒氣的對象,甚至還會抱怨她沒把弟弟帶好,便想把女孩往旁邊拉一拉,待會再過去。
令元溪沒想到的是,女孩自己停下了腳步,先藏在鬼屋門口不遠處的但是自己父母相反方向距離較遠的一個賣冰淇淋的小冰櫃後面。
元溪心里一滯︰看來以前在這個家庭沒少發生這樣的事情。
過了一會兒,父母大概是吵累了,父親又掏出手機開始玩,母親準備向工作人員詢問情況。
這時候小男孩自己走出了鬼屋,時恪在不遠不近的地方一臉雲淡風輕地跟著。
母親一把拉過男孩開始訓斥,男孩低著頭一聲不吭。看父母的精力全部集中在男孩身上,女孩慢慢走向他們。
只是母親瞟了一眼女孩,罵了一句“討債鬼”,然後一行四人在眾人的注目下走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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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上午一家四口的插曲令元溪的心情微微有些低落,元溪一直玩得很開心。令時恪滿意的是,自從自己添油加醋地給元溪講了自己是如何“處理”小男孩的之後,元溪看著自己的時候好像總是帶著一點崇拜的目光。
“五點多了,爸爸媽媽就不準我們玩到天黑後回家。我們走吧。”元溪咬著棒棒糖和時恪往門口走去,這時听到園區廣播里傳來聲音︰“d區過山車處的46號長椅上有一女嬰,外裹粉色毛毯,請父母及時來總服務台……”
“我的天啊。”元溪一下咬碎了棒棒糖,“這件事再加上上午的事……帶小嬰兒來游樂場,還丟在長椅上了,不會是故意丟棄的吧?”
“我一直以為21世紀了,不會有大清僵尸了。”元溪將棒棒糖的塑料棒扔進垃圾桶,“時恪,你知道我為什麼拼命學物理嗎?因為我以後想考研、考博,最後進入研究所專門研究物理學方面的知識。現在的女性無論在哪一個精英領域,人數上都不佔優勢,從政界到科學界,掌握權力和科學技術的領域缺少女性,就更加加深了女性的劣勢。”
見時恪沉默著,元溪更加握緊了時恪的手說道︰“時恪……我是不是整天同你講這些,你會覺得煩?”
時恪用另一只手揉了揉元溪的頭發︰“怎麼會呢?跟你在一起相處,我才懂得了這樣處處男性特權的社會對男性有反向的壓迫啊。比如你想啊,社會都把男孩定位成調皮的、活潑的、剛強的,並有許多家庭將資源偏向男孩,所以早上那個家庭里的男孩才會被培養得那麼不成器,所以我小時候喜歡粉色才會被嘲笑……我想與你一同進步。你說的沒錯,但有一點需要糾正,這些領域的男人也可以為爭取女性權利貢獻一份力量,只要他們認識到這些問題、有這樣的思想,一樣是有益的。”
“元溪,我之所以選文科,是因為我想學法律,我想做法官,我會做一個盡量去男性特權視角化的好法官,在每一個設計性別立場的案件中,做到公平公正。”
“時小恪,你的眼楮真好看。”在時恪滔滔不絕之後,元溪很是感動,最終千言萬語匯成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