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乾宮。
劉邦到時,太後正在花房侍弄花草,熱衷權力,擅于玩弄人心的她和別的女人一樣,也很喜歡這些爭奇斗艷,五顏六色的植物。在眾多奇花異草中,太後獨愛牡丹。
大老遠就能听到侍女報喜“娘娘,小五,小六,開花了,還是紫紅色的。”小五,小六,這是太後給她最喜歡的兩盆牡丹取的名字。
“喲,還真是,紫氣東來,奼紫嫣紅,如此富貴的品種真是難得一見。”太後見到那兩盆盡情綻放的花卉,心情甚是愉悅。
她擺擺手示意劉邦也過來看,劉邦走到跟前,撫摸著妖艷的花瓣笑道︰“不知道這兩盆花食了多少血肉,才開的如此燦爛。”
太後隨後嗔怨地看著劉邦道︰“季兒,母後在你心中就是這樣一個狠毒的女人嗎?”
“母後不要誤會,孩兒並沒有這個意思。”
“哎,都說兒大不由娘,現在看來還真是這樣,不僅不听話,還對做娘的有了偏見,可悲啊。”太後說這話的時候,神情落寞,似乎是肺腑之言。劉邦不知道該怎麼接,只好沉默不語。
跟著她一路走出花房,當太後看到在外面守候的衛青時,她的臉色明顯有了些變化,因為她看到了衛青手里的棠溪御劍。
“微臣,見過娘娘!”衛青臉色如常,躬身施禮。
太後的表情恢復正常,招呼宮女們給劉邦準備山楂水,酸梅湯,幾人來到花園邊上的亭子里坐下。
“最近天氣炎熱,最容易上火,來,嘗一嘗,消消暑氣。”她從侍女捧來的瓷罐里舀了一碗冰鎮過的山楂水,遞到劉邦面前。
劉邦接過瓷碗,看著碗里猶然冒著絲絲寒氣的液體不知道該喝還是不該喝,猶豫了幾秒鐘,劉邦還是打算喝了它,畢竟這是一個母親的一片心意,為人子女這點孝道還是要盡的,他不相信,太後敢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對他怎麼樣。
誰料想,碗剛遞到嘴邊,卻被衛青一把給攔住了,“陛下,且慢!”劉邦抬起頭看著他,衛青叫過旁邊的一個宮女“你先喝!”語氣強硬的不容拒絕。
宮女戰戰兢兢地接過衛青手里的山楂水,一飲而盡,過了好幾分鐘,見她無恙,衛青這才對劉邦點點頭。
“你怕娘害你嗎?”
劉邦清晰地看見了太後眼中那一抹蕭索,失落和無奈的神色,心里不由也有些感慨,母子間從往日的親密展到如今的互相戒備,甚至是仇視,不得不說,是人世間的悲劇。
“母後不要多心,衛卿也只是盡臣子本分罷了。”劉邦笑著,從侍女手中取過木勺,又舀了一碗山楂水,一飲而盡。
“衛青,你出去,孤想和皇帝單獨聊幾句。”
劉邦沒有說話,衛青也站在旁邊仿佛壓根沒有听到她的話一樣,太後嘴角有些哆嗦,秀眉微簇,那股平日里身居高位養出來的威嚴氣勢散出來,她的聲音低沉了幾分“衛青,孤的話你沒听到嗎?”
衛青依舊不為所動。旁邊伺候的宮女,內侍都已經開始打擺子了,誰都看得出來,太後怒了。
“衛卿,你先出去吧。”剛才劉邦只是想讓太後明白,衛青如今效忠的人是誰,目的達到了,就沒必要把場面弄得太過生硬,太後的面子還是要給的。
“諾!微臣告退!”衛青一拱手,轉身離開。
太後似乎被氣的不輕,額頭的青筋都已經冒出來了,劉邦也不去管她,又舀了一碗酸梅湯,細細品酌。
足足過了半晌,太後這才控制住情緒,她意味深長地看著劉邦道︰“季兒,母後從前真是小瞧你了,能告訴母後,你是什麼時候收服衛青的嗎?”
到這個時候,說了也無妨,劉邦想了想笑道︰“已經有一段日子了,那時候孩兒每日總是心驚肉跳,晚上做夢都夢到有人要加害于我,不得已,孩兒只能找一些自保的手段。”
話說到這份上,想必她也該知道劉邦的意思了。
果然,太後不再做過多掩飾,她揮退左右,輕聲問道︰“如此說來,那姜義也效忠于你了吧?”
劉邦冷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難道母後覺得他不應該效忠于我嗎?”太後瞳孔驟縮,似是想到了什麼十分可怕的事情,她壓低了聲音問道︰“你究竟想干什麼?”
“沒什麼,只是拿回本該屬于我的東西罷了。”
听到這個答案,太後仿佛泄了氣的皮球,整個人突然就蒼老了好幾歲,她喃喃自語道︰“季兒,你何必這麼著急?該是你的,就是你的,誰也拿不走,你如今這麼做,可知道後果嗎?朝堂上那些支持你的人,他們沒安好心...”
“沒安好心,誰?霍政嗎?”劉邦心中苦笑,他當然明白霍政有自己的心思,不過他即便再怎麼壞,也不至于威脅到他的生命,他的皇位。
太後就不同了,她只要掌權一日,劉邦就得提心吊膽,誰知道,哪天她再來瑯琊亭那麼一回?
況且,‘宰相黨’沒安好心,他扶持的那些‘太後黨’就安好心了嗎?不把他們清理出去,這個國家遲早完蛋。
想到這,劉邦也不打算再裝腔作勢,既然是打開天窗說亮話,大家有什麼就說什麼,遮遮掩掩的,格調可不高。
他站起來望著天空的那顆太白金星冷聲道︰“事到如今,孩兒也不想再瞞你,你扶持的那些人,孩兒很不滿意。”
“你想怎麼對付他們?”
“很簡單,就像他們對付鐘建德一樣,說實話,孩兒以前很害怕殺人,但自那以後,孩兒覺得,有時殺人一種很簡潔,很有效率的手段。”
太後驚訝地看著劉邦,眼神復雜,沉默許久,她才吐出幾個字來“季兒,你真的長大了。”
相比與太後的訝異,听到這句話的劉邦幾乎沒把眼楮瞪出來,他原以為太後會苦口婆心勸誡,或者大雷霆警告,甚至出言威脅,可劉邦萬萬沒有想到,她最後竟說出這樣的話來。
看太後一半欣慰,一半痛心的神色,劉邦徹底懵了,因為他現在完全看不懂太後究竟是在扮演什麼角色,擅于權謀的女政客,還是費勁心思,教子成才的慈母?
“母後,你——”劉邦突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他來的時候可沒有料到會出現如此尷尬的局面。
好在太後一瞬間又回歸到了正常頻道,見劉邦已經鐵了心要奪權,她也就打消了要繼續談判的念頭。
太後也站起來,指著太白金星道︰“這顆凶星又出現了,袁啄風第一時間就跑去了養心殿,他是怎麼說的?”
“這才對嘛,什麼場合就要用什麼身份,你這樣換來換去,讓我很不適應啊。”劉邦心思陡轉,未加思索就說了實話“太白經天,見于正南,南方藩國當主天下!”
此話一出,太後的臉突然之間就沒了血色,整個人仿佛被五雷轟頂一般,後退了幾步,扶著欄桿這才站穩,她顫聲問道︰“你打算犧牲誰?”
劉邦看著她的舉動,很是疑惑,犧牲誰?這不是很明顯的事情嗎?太後緊盯著劉邦,眼中散出令人心悸的冷色“說,你打算犧牲誰?”
被她猛然間散出的寒意震了一下,可能是劉邦出于自保的潛意識,他脫口而出“楚王!”說完,還挺了挺胸,為自己打氣。
听到劉邦的答案,太後頹然地坐在石椅上,“季兒,能不能不要動劉闕?”她的語氣哀婉,好像在乞求劉邦一樣。
“高高在上的太後何時求過人?”雖然不忍,但劉邦還是拒絕了她的請求,這事沒得商量,太白星晝現,必須有人背鍋,劉闕這個背鍋俠不當也得當。
看到劉邦搖頭,她似乎用盡了最後一絲力氣,手拄著額頭,疲憊地揮揮手“你走吧,朝堂中事,孤不會再過問半句,祖宗社稷都交到你的手里了,好自為之。”
太後終于妥協了!
劉邦心中狂喜,臉上卻不動聲色,他拱了拱手“孩兒告退!”走出數十步,後面突然傳來一聲淒厲的怒吼“劉邦,你這個逆子!”
“逆子?”劉邦停住了腳步,回頭望花園那邊看了看,強忍住要回去看望她的沖動,作為子女,被罵一聲逆子是應該的,再怎麼說她也是自己的母親。就算不是親生,十幾年的養育之恩也足夠讓劉邦叫一聲娘。
太後的身體很不好,從她的精神面貌就能看的出來,這個時候,劉邦還去逼迫她,打擊她,此行為與禽獸無異。
可他的身份不止是人子,還是大渝的皇帝,在必要的時候,皇帝的身份必須優先于人子,所以他不能回頭,永遠都不能回頭。
劉邦轉身向外走去,步伐堅定有力,他的目光冷冽,囑咐衛青道︰“太後寢宮,派重兵把守,沒有朕的手諭,任何人不得入內,也不許任何人出去,擅闖者,斬!”
衛青點點頭,對禁軍侍衛下達完命令後,他壓低了聲音對劉邦道︰“陛下,沒有現那個侍女的蹤影。”
劉邦奇道︰“怎麼會?你確定玉萍那個賤婢沒有在承乾宮?”
“到處都找過了,確實沒有!”
“真是狗運,也罷,讓各個宮門的禁軍嚴加審查,她肯定在皇宮里,逃不出去的。”
衛青拱手稱諾。
剛走出承乾宮後殿,王忠就湊了上來,看他滿面紅光,就知道,這會總算出了一口惡氣,待問完細節,劉邦贊道︰“朕還擔心你會將他們抓住,慢慢折磨至死。現在看來是朕多慮了,嗯,不錯,還算知道分寸。”
王忠嘿嘿一笑,得到主子的表揚,更加開心了,劉邦踢了他一腳“別得意忘形,朕還有兩件差事需要你去辦。”
“萬歲爺,您只管說,就算是刀山火海,奴婢也不會皺一下眉頭!”
“嗯,第一件,你去給魏鞅信,就說,鐘佑該進京了,這件事辦完之後,你帶上五百禁軍士卒去楚王府,將這份折子交給楚王,再替朕準備一壺酒,到哪去找,你應該很清楚。”
王忠眼楮一轉,沉聲領命“放心吧,萬歲爺,奴婢一定替楚王殿下準備最好的酒,還是那種喝一口就忘記所有痛苦的。”
“知道就趕緊去辦,再廢話,小心你的狗腿!”
看著王忠屁顛屁顛離開,衛青有些迷惑“陛下,楚王府守衛森嚴,讓他去做是不是...”
劉邦拍了拍衛青的肩膀“朕當然知道讓你去辦更穩妥,不過你是堂堂正正的將軍,這種陰暗的事情,還是讓王忠去辦比較合適,放心吧,他會辦好的。”
衛青聞言,眼圈立刻就紅了,這個道理,他怎會不知,逼殺親王,無論出于什麼目的,都不是一件光彩的事,雖然別人明面上不敢說什麼,但私底下肯定會議論。這個污點會伴隨他一生,甚至他的子孫都會被人唾棄。
“陛下的拳拳愛護之心,臣銘記于心!”
劉邦嘆了口氣,苦笑道︰“這些決定都是由朕下的,罪惡自然也該由朕來背,你啊,就好好做一個堂堂正正的將軍,做一個清清白白的臣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