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地簡易大門下，女記者範芬芳和富家子張勝听了某人厚顏無恥的話，在無言沉默之後，一對視就很有默契地忽然哈哈大笑起來。
余青心下十分無奈，當下十分憂郁。
他明明說的是實話，這世道老實人活該被人笑？
兩人還在笑，看來是不會停了。
余青自然無權對範芬芳指手畫腳，但是對自己的合伙人兼下屬卻沒有了好顏色。
“笑什麼笑？趕緊走，解決了建材供應的問題，總不能讓這些工人把工程耽誤了。早一點把工程建成了，就早一點造福社會。”
張勝收起笑意，正色道︰“師傅你真是個陽光偉岸的男人。”
說完又想笑，卻被余青瞪了回去。
張勝又疑惑道︰“師傅，那麼確定那些建材商可沒同意說答應，你就說搞定了？”
余青胸有成竹的點了點頭，“他們負債累累，一般的生意肯定彌補不完。市里面其他的工程不可能會要他們提供的建材，這麼一想是不是只有我們了？”
張勝點頭，指著工地里面，又道︰“不過這些工人可比商人難對付多了，做生意的只要讓利就行，他們可不一樣，要實實在在到手的錢才行。”
一個人也笑不下去的範芬芳聞言，湊上前說道︰“其實這里的工人情況我們也報道過，也嘗試過解決，但是沒有用。他們討不到工錢，就佔據這里，給政府的繼續工作造成了很大的困擾。”
張勝不滿道︰“趕他們走不久行了？留在這里讓我們收尾，該死的。”
範芬芳搖頭道︰“趕不走的，也不好趕，上午趕走了，下午就回來了，牛皮糖一樣。再說了現在網絡這麼發達，也不能用暴力驅趕，影響不好。最後實在沒有辦法了，只好任由他們去了。”
她停頓一下，繼續說道︰“其實之前也有企業有接手這個工程的意願，但很大程度上因為這些工人的不妥協而打消了念頭。”
富家子張勝一旁冷笑︰“政府也不管管，冤有頭債有主，那些工人倒是想得天真，誰會無緣無辜的用錢去填別人留下的窟窿？”他悄然的瞄了一眼默不作聲的站在身邊聆听的某人，又補充了一句︰“除了傻子。”
余青聞言愣了一下，隨即輕笑，在微涼冬風之中格外溫和。
他自然听出了張勝話里的怨念，清楚最後那句傻子說的正是他。
但在余青看來，張勝又何嘗不是傻子？
明明覺得與他合作，到頭來一定功敗垂成，得回去繼續家里的集團公司，但不還是沒有離開。
而且，這些天，張勝這個喜好拳腳武術的富家子，張口閉口就是公司和項目，再沒有一句話提到過讓余青教他散手。
範芬芳沒注意到張勝的小眼神，也不知此刻余青早已經神游物外，搖頭道︰“話是這麼說沒錯，但是那些工人也挺可憐的。他們勤勤懇懇的勞作是為了什麼？肯定是為了養活家里老小的。你想想，我老板要是讓我白干一個月，我都覺得委屈，都要造反了，何況是他們一年多干下來，誰能想到究竟竹籃打水？什麼也沒有得到？那家里的老小怎麼辦？他們這也是沒有辦法的。”
張勝不想再多說，因為多說無意，解決不了問題，表面上點頭稱是，結束了話題。
生長于商人家庭的富家子張勝，一直信奉的是契約精神，既然他和這些工人一開始就沒有簽訂相關的契約，那就說明工人的債務和家庭如何都和他沒有一絲關系，他也不需要理會。
事實上，要不是因為余青，他根本不會出現在這里。
余青看向簡易的工地大門，沙塵不時被冬風卷起，四周空蕩無人，一片寂寥。
他招招手，率先就往里面走去︰“先進去看看什麼情況！”
三人走進了工地，沿途不少建材堆積在道路兩旁，再外遠些打量，一棟棟高樓林立，看樣子也已經修建得差不太多了。
只是十步百米均不見有人影，也不見有聲音，只有冬風不時呼呼地卷起幾層黃沙，卻顯得更為的荒涼，靜靜悄悄的場景倒和這郊外頗為契合。
三人又走了一陣，張勝不由得發起了牢騷︰“怎麼一個鬼影都沒有。”
範芬芳猜測道︰“可能是先前被趕怕了，都藏起來也說不定。”
余青恰是看到遠方高樓下有一角藍色，指著道︰“哪里好像有板房，工人們應該住在那里的，去看看。”
張勝撇嘴，在他想來，那些工人見不到才好，這樣就不用商量怎麼補償這些人了。
他還不知道余青這個傻缺老板、傻缺師傅準備怎麼對待那些小建材商，但是加上這幾百個人的工錢，想來肯定是捂不住他口袋里的一個億了。
想到自己的第一個工程項目就是這個樣子，張勝感覺心里怪難受的。
從上到下都在賠錢啊。
轉過高樓，果然見到了用藍色建材板建成的房子，左右各有一排，各有十數個房子，延伸至遠處。
兩排房子中間留有一條道路，像是街道一般，房子門口正對著，有一條長繩橫過整條街道，所有人都把濕答答的衣服掛在上面。
街道有多長，衣服就有多長。
不時的有蹦蹦跳跳的小孩子嬉笑著沖出房門，而後從衣服下方穿過，不一會，另一個小孩也大叫著“別跑”追出來。
小孩子玩耍嬉鬧，臉上衣服上俱是灰土，但依舊開心的追逐著。
那些家長們，或是婦女或是大塊漢子就坐在門口的石塊上，指著自家的孩童叫他們慢些再慢些。
余青站在街道口看著這樣的場面，只覺得恍如隔世。
很久很久以前，在他記憶模糊不清的某個日子。
他光著腳丫踩在門前樹下的白花上，一踩一數聲，奶里奶氣的︰“一二三四五六七，七六五四三二一。”
踩夠了十四下之後，回頭就只顧著笑，然後一個朦朧的身影帶著一股難聞的氣味將自己高高的舉起來。
感覺就像飛起來一樣，自己當時很開心的笑著，只是那股子難聞的氣味一直揮之不去。
直到十六歲第一次喝酒，才知道，那股子難聞的味道……
是酒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