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怎知我不是九爺的人?”安氏微微揚起下巴,許是依仗著我對她亦有所圖,語氣中有恃無恐地帶著幾分挑釁。
“你說呢?我猜你雖不是九爺的人,可宮外那人只怕是與九爺關系匪淺,否則你們也無法一而再再而三地將我這邊查出的線索往九爺身上引。說說看,那人是誰?與我有何宿怨,如此見不得我好過?”她有心與我玩心眼,我卻不想與她再繞圈子。
“若想取之必先與之,娘娘能與我何?”安氏終于認真起來。
“那要看你所求為何?想來該是頗為緊急棘手,且宮外那人亦無能為力之事。”有所求就好,我直覺離揭開宮外那人的身份之日已然不會太遠。
“我所求之事,只怕娘娘無法與之。”
“你不說,怎知我與之不了?”
安氏默然,忽而屈膝跪下深深一拜。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實在有些猝不及防,讓我和錢氏都愣住了。
“奴才想求娘娘救我父親,若當真能保下奴才父親,奴才願將那人身份告知。”安氏此時神情恭敬,自稱也從“我”換成了“奴才”。
“你父親?他犯了何事?”听到安氏所求,我神色一凌,不敢輕易應承,打算先仔細詢問,再看是否能順手為之。
“奴才父親乃正藍旗漢軍旗下小吏,過往听令九爺調派,與八爺他們走的近了些。這些時日皇上懲處過往曾阿附八爺的諸臣,家父本不過是听令的小吏,卻不想被牽累其中,如今已下了大牢……”說到此處,安氏語帶哽咽,這份情緒不似作偽。
胤 懲治八爺黨羽之事我是知曉的,此事導火索是因著五月初的一樁案子而起。
雍正二年五月初,胤 令刑部重審一刑事犯李元璽,此人曾在康熙時犯案,後被寬免,雍正初年又犯新罪,故胤 令刑部再審。身為八爺黨羽一員的馬爾齊哈當時是刑部副長官,故而對雍正帝說︰“籩豆之事,則有司存。”意思是勸皇帝不必過問這些小事。胤 大為惱火,認為是有意譏諷他不應察及細務。胤 哪里是眼里能容沙子的人,遂在五月十二日特頒諭旨,公開斥責馬爾齊哈,說他“粗識數字,便在朕前誦述古語”。還說︰“國家設官分職,各有專司,而總攬萬機,全在一人之裁決。但雲委諸有司,則六部之事付之六部,為天子者惟有端然高拱而已,豈不為逸?但天下之事可以如此料理乎?”最後令其“洗心滌慮”,並讓諸王大臣監督,若其執迷不悟,即行參奏拘拿。
原本不過是這麼一樁事,卻也堅定了胤 “要懲辦胤 ,必先剪其黨羽”的決心,于是作死的豬隊友馬爾齊哈成功坑死一群隊友。懲辦甦怒,便是打擊胤 集團的第一步。
甦努為阿爾哈圖土門貝勒褚英之孫。胤 繼位後,晉封為貝勒,其子勒什享亦委署領侍衛內大臣。但是,甦努父子卻不對胤 表示感恩,反而加入了胤 一伙。勒什享在胤 對待胤 的問題上表示了不滿。康熙病逝後,胤 從前線返京,胤 命胤 前往西寧,胤 知道這是把他發配,故意拖延時間。對此,勒什享有意袒護胤 ,胤 遂將勒什享亦發往西寧。此後,勒什享的弟弟烏爾陳在面見胤 時“顯露憤恨之容”,結果,胤 又將烏爾陳發往軍前。
五月十四日,胤 特頒諭旨,援引清太宗皇太極對甦努祖父 英的評價︰“此人若在,必亂國家。”指出甦努父子讒言離間,暗中鑽營,“惟擾亂國家是務”,而且毫無悛改之意,若留在京城,必然還會煽惑眾心,于是下令革去甦努貝勒爵,撤回屬下佐領,與在京諸子十日內一並遷往右衛居住,並不許派人往來京師。
五月二十日,雍正諭責胤 及其親信,稱馬爾齊哈、常明等都是夤緣妄亂之人,是廉親王胤 的黨羽。
至此朝中正式開始清算“八爺黨羽”,宮中一大批內侍也因著與八爺黨人有所牽扯以“好生事”之由被遣還原籍。
原來那幾日胤 流露出的隱隱讓我不安的深意便是如此,想來他也是在暗暗留意著我的一言一行,想看看我是不是會因著八爺黨被清算而流露出對這群人的偏向與對胤 的憂心。幸而那時的我一心想的是查找出藏于宮中算計于我的那人,並未在意八爺黨的事。
其實八爺黨如何下場與我何干,我與他們本就交集不深,又怎會對他們心生憐憫與偏向,我想救的唯有胤 一人而已。
“我且問你,你父親過往可曾做過什麼惡事?”拋下心頭紛亂的思緒,我尋思著眼前安父之事,若安父當真是未曾作惡的小吏,想要保下並不是難事,便是我不親自插手亦可輕易化解。
“並無,不過是尋常差事罷了,雖偶有私相授受,卻皆非要緊往來。九爺為人,娘娘該是知曉,並非是會縱容手下為惡的主子。”安氏道。
這話不假,我踟躇開口︰“你父親未曾作惡,想來此番也不過是被遷怒,保下該是不難,然不可由我開口與皇上言及,否則反會害了他。”
安氏听我如此說,眼中希冀暗下,神色懨懨道︰“奴才知曉,故此前也確有攀附皇後娘娘,借其之口向皇上求情之心,只是皇後娘娘並不待見奴才,何況此事牽扯八爺九爺,茲事體大,皇後娘娘也未必願意插手。”
“這事倒也不必求人,其實你父親自己便可自救。”我想到了一個法子,只是這法子有些虧心。
“自救?娘娘的意思是……”安氏何等聰明之人,不過是听我如此一提便就想到了那法子是什麼。
“娘娘……”一旁的素芸也忍不住輕聲喚了句,但終究是忍下了後面將要脫口而出的話。
我抬手示意素芸稍安勿躁,對安氏道︰“確實是這個意思,想來你父親替他們辦差也有些時日,有心自救並非難事。凡事無兩全,若要自保,唯有主動檢舉來撇清關系,如此雖失道義,卻未必不是權宜之計。八爺一眾為皇上忌憚甚深,查辦懲治不過是遲早之事,不差你父親這一星半點。至于你父親能否平安脫身,變數頗多,不好定論,為今之計,也只有試上一試再說。”
此招陰損,非君子所為,在安氏心里或許也是將我歸于胤 親信的,故而會驚訝于我會給她支出這樣一招,可思來想去似乎也只有這個辦法最為穩妥有效。
“看來也只能如此,謝娘娘教誨。娘娘既然與了奴才所求,奴才自然也該告知娘娘欲知之事,娘娘可否容奴才附耳一言?”安氏受下了我的法子,起身近前在我耳邊說了一句話。
听到安氏的話,我垂眸掩住諸多情緒。
安氏離開,我沒有將她所說告知錢氏和素芸,只是遣許福多給小順子傳訊,請他務必盡快進宮與我見面詳談。
天邊殘陽如血,我站在廊下朝著夕陽伸出手擋住了刺眼的陽光,余暉透過指縫,在指尖印出血色的暗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