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妲妮的故事
1
火車站台上，擠滿了送行的人群。
陽剛和妲妮跟隨演員們上了8號車廂。團長在車廂內清點外演的人數。一切準備就緒，等待火車啟動。
陽剛和妲妮坐在了靠窗的同一座位上。他把頭探出窗外，好奇地張望著前來送行的人。
這時，汽笛長鳴，火車準備啟動。
突然，一個熟悉的身影提著小袋子，奔向站台來。
陽剛眼前一亮，大聲呼喊道︰“依凡，依凡，你怎麼來了？”
依凡看到了他所在的窗口，拼命追了上來，把袋子遞給他︰“陽剛，快拿著，這是在車上吃的水果，里面還有一條圍巾，要圍上，北方的冬天很冷。”
陽剛︰“謝謝你！”激動得流出了淚水︰“你不是要上課嗎？”
隨著火車慢慢啟動，依凡邊走邊說︰“我請了個假。”看到他眼眶里的淚水，幫他擦掉︰“別這樣，出遠門應該高興才對。”
陽剛︰“我……我當然是高興，人在高興的時候，也有淚水。”不好意地為自己擦了擦。
火車慢慢開快了，依凡跟不上，松開了手︰“好吧，好好保重，祝你一路順風，再見！”
陽剛︰“再見！”
她的身影隨著列車漸漸遠去而模糊。
看到坐在身邊的妲妮臉色有點不悅，他不顧一切地又把身子伸出窗外高聲喊︰“依凡，我愛你！”
依凡回應︰“陽剛，我等你！”
2
陽剛坐下來，表情凝重地望著窗外，沉默不語，內心隨著列車行進時的顛簸而翻騰。
坐在他身邊的妲妮忍受了半天的沉寂、醋意和難受，終于要舒緩一口氣了。她用不冷不熱的口吻說道︰“好感動的離別場面，明天在舞台上也要有這種感受啊，才能保證我們的演出成功。”
陽剛從沉思中醒來，知道她此時的心情，便馬上掩飾起來，平靜地說︰“我沒想到她會來送我，所以，覺得意外和感動。”
妲妮︰“你不覺得我孤獨嗎？你都有人送！”
陽剛︰“表哥……他……很忙啊。”
妲妮︰“他不忙，我也不希望他送。”
陽剛︰“難怪，這是你自己讓自己孤獨啊。”
妲妮得意起來︰“但，現在我不孤獨了。”
陽剛不解︰“為什麼？”
她笑了︰“因為有你與我同行，還要同吃，同演。我足夠了。”
陽剛覺得有點被她逼的感覺，但又只能忍氣吞聲。
妲妮一時欣慰起來，便有意說起讓他不悅的事︰“她和我弟弟白帆是早年同學，而且來往密切，你不知道吧？”
陽剛裝著不知，不在乎地說︰“是嗎？我不知道。”
妲妮︰“她當然不會告訴你呀。她在你的教授門下學習多年，許多底細我最清楚，你願不願听？”有意想討好他。
陽剛毫不理睬地，覺得她有可能會說一些真話，也有可能會捏造一些，委婉地︰“也許吧，你畢竟和教授是同一單位，當然就了解她呀。不過，我不喜歡背後說人，無論說好還是說歹。”
妲妮心里不服︰“我明白，你在乎她，所以不願別人說她。不過，我還告訴你，你想追求像武俠小說里的那種師妹愛情，是虛幻的。”
陽剛︰“不敢那麼想，你也知道我和她的差距，她優秀，我平庸。”
妲妮︰“你有自知之明就好，免得瞎子點燈白費了油。”含情脈脈地望著他。︰“你願意听我的故事嗎？”
陽剛驚奇地︰“你的故事？”正想對她多了解一點。如果當初了解她，就不會輕易進到話劇團來，一心一意學好音樂，又不讓依凡操心，該多好啊。
妲妮︰“想不想听我的羅曼史？”又在重復。
陽剛︰“羅曼史？肯定好浪漫，當然願意听。”
妲妮︰“好吧，我講給你听。”
3
列車進入一條漫長的隧道，在黑暗中，她和陽剛的思緒也隨之進入了她長長的愛的故事隧道里奔跑……
妲妮說︰“在我記憶里，我從小生活在城市，在優越的家庭長大，父親是領導干部，母親是音樂老師，所以我在無憂無郁的環境中長大。從小學過鋼琴、舞蹈，也讀過許多中外名著，對自己的未來懷著美好的憧憬。”
陽剛削了一只隻果遞給她，打斷她的回憶︰“難怪你多才多藝，原來還是個才女加美女的化身。”對她有了絲好感。
她笑道︰“謝謝你夸獎，還沒有遇上認可我的人呢？”
她繼續講道︰“可是好景不長，有一天，父母突然離婚，從此，我的命運逆轉。母親把我送到西部大山外婆家里寄養。那里是林場，有一望無際的森林，遮天蔽日。冬天的時候白雪皚皚，春天的時候鳥語花香。我雖然是生長在城市，離開了父母後，但並不感到孤獨。我不但被那里的美麗景色深深吸引，而且對那里樸實的民風、淳樸的山民產生了好感。特別還有一個與我同齡的伙伴，與我朝夕相處，伴我度過了美好難忘的少年時光，至今難以忘懷。”
陽剛打斷她的回憶︰“刻骨銘心嗎？”
她笑了笑︰“當然，這麼多年，我一直期望他還會出現。後來，我在你的身上，看見了他的影子。”
陽剛驚奇地︰“不會吧？”
她點點了頭︰“真的。”
陽剛︰“難道不是我表哥？”
妲妮搖了搖頭︰“不是，但在你出現之前，我一直以為是你表哥，可是當你出現之後，你表哥一點也不像了，而且後來，越來越確定就是你。”
陽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一陣沉默之後，繼續問她︰“你們後來怎麼分開了呢？”對她有了點親切感。
她繼續講︰有一次，我和外公牽著他的獵狗到山上去打獵，忽然發現一只小兔，外公正要舉槍，被我阻擋了︰“外公，您別開槍，我想把它捉回去，放在家里養。”
外公特意恩準了我的請求，便放獵狗追了上去。
我也跟著後面跑，不一會，獵狗把小兔追得不見了。我正在發愁時，外公安慰我︰“你的願望是好的，但，這無邊的大森林里，用手捉住野性的動物，太不容易了，只有在我年輕的時候才有過。除非受了傷的獵物。”
我不甘心地說︰“我要完美無缺的。”
外公知道我的任性，許諾我，等待下次的機會。
可是，過了好長一段時間，一直沒有捉到野兔，我好失望。
有一天，一個和我一般大的男孩，懷里抱著一只白色的小野兔，路過外公家門前。
我走到他跟前，左顧右盼，羨慕極了。
他看出了我的心思，便問道︰“你喜歡嗎？”
我毫不掩飾地︰“喜歡。”
男孩︰“我送給你。”
我驚喜地問︰“真的？”
他毫不猶豫地把小兔遞給了我。
我滿心歡喜地把小兔抱在了懷里︰“謝謝你，你怎麼辦？”
小男孩︰“我是男人，以後可以再去抓呀”
我佩服地說︰“你真勇敢！”
從此，我和他成了好朋友，是這茫茫大山里唯一的好伙伴。
後來知道他叫高山，比我大兩歲，是一個年輕獵人的兒子。他純樸善良，像哥哥一樣地處處保護我。我叫他高哥。
在快樂的日子里，我們漸漸長大了。在春天的時候，他經常帶我爬山，在山上采花，摘野果。有時候站在山岡上，他教我唱山歌，我們玩得開心極了。他的山歌唱得特別好。
在冬天的時候，他拿著他爹的獵槍，帶我上山去打獵。有一天，在白雪皚皚的大山里，我們迷路了，東竄西跑，找不到回家的路。我們只好在一個山洞里過夜。
那一夜，雖然饑寒難熬。但，我們相互依偎著，特別溫暖幸福，那夜，我們相愛了……
從此，我們愛得很深，很真誠。
後來外公外婆，還有整個大山林場里的人都知道了我們的事。
有一天，外公外婆對我說︰“你成大姑娘了，你是城市里的人，你的母親遲早要接你回城的。不要和那小子來往了，否則，你會待在大山里一輩子的。”
我說︰“我喜歡他，也喜歡這里的大山，願意待在這里，陪伴你們。”
外婆和外公听後樂呵呵地笑了。
可是有一天，父親突然來到山里接我回城，並告訴我母親已病故，並對我說︰“你長成大人了，你要回城接受好的教育。”
我听到母親病故的消息，傷心地大哭了一場，然後對父親說︰“既然母親不在人世了，我就留在外公外婆身邊，也不願回城里了，而且我也是十六七歲的大姑娘，還受什麼教育，不回去了，就在大山里安家，在媽媽的土地上扎根。”
父親急了，說︰“傻孩子，我怎會讓你在這大山里待一輩子呢？這是你母親生前的遺囑，一定要你回到城里接受良好教育，你不去，我怎對得起你母親，她怎能含笑九泉。”
我也坦言地告訴父親︰“我在這里找到了喜歡的愛情和幸福，舍不得扔下。”
父親︰“你必須扔下，別無選擇！遷就別人，就會毀掉自己。”
我也理直氣壯地說︰“我遷就你，會毀掉自己的幸福。”
父親︰“我要讓你生活得幸福，你在這山溝里有嗎？”
我已懂事了，便直言不諱地說︰“母親得到了幸福嗎？”
父親︰“這是大人之間的事，你不懂，我和你母親的事情，我也不想讓你知道，也不許你胡說我們！古人說︰‘子不道父過’。”他憤怒了。
我嘴里答應了父親，心里依然對高哥有割舍不掉的依戀。有天傍晚，我約高哥一起到經常去的樹林間的小溪流旁。
我們相互擁抱著不作聲，沉默了許久。我哭著告訴他︰“高哥，我要走了，你可怎麼辦呢？”
高哥也哭了，摸著我的臉︰“我，我知道會有這麼一天的，我也舍不得呀。”眼淚叭叭地往下流。
看到男兒傷心地流淚，我簡直悲痛欲絕。我們抱得更緊了。
我說︰“真想留下來，陪著你，在這大山里扎根。”
高哥︰“我也想，可又委屈了你呀，你本是城里的，你的根在那里，我的根在這里。”
我們都哭了很久，才慢慢平靜下了。
我忽然有了個主意說︰“我想把我的愛情，像這山里的土特產一樣，帶到城里去。”
高哥不解︰“這愛情能像東西一樣，裝在口袋里帶走嗎？”
我轉涕為笑︰“當然能啊，我喜歡的愛情就是你，叫你跟我走，不就帶走了嗎？”
高哥跟著笑了︰“原來如此，我真笨！可是……”他猶豫起來︰“你爸會同意嗎？”
我也犯起愁來︰“是呀，不過，我應當去爭取，自己的幸福是要靠自己創造的。”
高哥︰“只要能行，我一定要走出這封閉的大山，跟隨你去追求我們的幸福。”
我們的手握得更緊了。
我和高哥又高興地擁抱在一起，心情又開朗起來。我感覺，有了喜歡的愛人，真是幸福無比。
到了晚上，我向父親直接攤派，悄悄說出了我的心事︰“我同意跟你回城，但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要把高哥也帶回城里，行不？”
父親︰“這怎麼行呢，他一個大男人，況且又非親非故，誰能養他呢？”
我說︰“我，我願意養他。”
父親氣急敗壞地說︰“你，你小小年紀，就把愛情當面包了，太瘋狂了吧。你要上學，要我培養，那小子去喝西北風？”
我啞口無言。
父親下了最後通牒︰“你別在他身上痴心妄想了，在天亮之前，我們就啟程。”
這一夜，我的淚都快流干了。我後悔的是與高哥道別的機會都沒有。
拂曉之前，我們悄悄離開了大山。從此，我離開了喜歡的大山和心愛的人。
妲妮含著熱淚，說到這里，咬了一口隻果，慢咽細嚼著……
陽剛︰“多麼美妙的愛情故事啊，可惜夭折了。”
妲妮︰“後來，我得到了你表哥的愛情，感到很欣慰。”長長地舒了一口。
陽剛安慰她道︰“對不起，是我讓你勾起了傷心的往事。”
妲妮︰“我要謝謝你，是你讓我回憶起那段美麗的愛情。特別我和你相識以來，讓我仿佛回到了從前，仿佛在延續那段曾經失去的愛情。你能理解我嗎？”
陽剛難為情地低著頭，沉默著，過了一會兒，轉移話題，問道︰“後來的故事呢？”
她咽下一口隻果，接著往下講。
父親把我接回省城後，將我安排在省城大學里學習。那時，父親由過去的縣級領導，榮升為省廳領導，也從偏遠的縣城來到了省城，後來也另外娶妻生了一個弟弟。
從此，我也很少回那個沒有母愛的家，平時就一直住在學校里，哪怕是寒暑假也沒有回家。因此，每到大學放寒暑假的時候，同學們都高高興興地回到了自己的家與親人團聚，而我卻成了一個孤獨難熬的可憐人。你表哥從偏僻農村考上這所大學，他為了節省回家的路費，同時也為了掙錢補貼日常開支，每當放假的時候他不回家，並委托我幫他找了份賣報的臨工掙錢。由于我們同住在學校里，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恰好就只有你表哥一個人陪伴我度過了一個又一個漫長孤獨而難熬的假期生活。我和你表哥是在一次大學里舉辦文藝匯演認識的。我和他同時在話劇《雷雨》中扮演一對戀人的角色。由于我們有那次演戀人的經歷，從此同學們就把我們當話柄議論，說什麼︰他倆真好上了，兩人真般配……沒想到有一天，在我的生日聚會上，你表哥真的向我表白了，而且還用他在假期賣報掙來的辛苦錢給我買了生日禮品，讓我感動得淚流滿面。從此，我和你表哥相愛了。由于我在藝術系學習的是舞蹈專業，畢業後，我分配到了省歌舞劇院當了一名舞蹈演員，後來又為成話劇團演員。
列車在慢慢減速，好像要進終點站了。
妲妮︰“在省歌舞劇院，也許同是從小缺乏母愛的原因，我和姜教授的女兒茜茜是最要好的朋友。”
陽剛睜大眼楮問道︰“什麼？姜教授不是有夫人嗎？他女兒怎麼沒有媽媽？”
妲妮︰“你見過他夫人？她不是早年與咱們城市的一名王市長私奔到國外了嗎？”
陽剛︰“不可能，我在他家見過，她叫葉蕾呀。”
妲妮︰“對，她是葉蕾。當年年輕漂亮的她成了王市長的情婦，然後隨他一起攜公款潛逃到了國外，當年公安機關通過國際刑警組織，發布紅色通緝令抓捕姓王的，多年來，他們一直隱名埋姓，沒有任何蹤跡。這次一定是葉蕾偷偷潛逃回來試探風聲的。”
陽剛擔心地問︰“試探風聲？難怪後來一直沒見過她了，姜教授也從未提起過她。她女兒知道嗎？”
妲妮搖搖了頭︰“教授當然不會告訴任何人，她與通緝犯有聯系，警方一定會找她。況且女兒茜茜一直在首都某音樂學院學習深造，怕打擾她。”停了一下，又說“你想見見姜教授女兒茜茜嗎？趁這次機會？”
陽剛高興了︰“行啊，正好我想見見音樂學院這座神聖的藝術殿堂。”
妲妮︰“好的，我和她好久沒見面了。”
列車終于進站了。
陽剛和妲妮提著行李，隨著人流，走出了出站通道。
由于演出在後天進行，他倆離開了演職員團隊，去了音樂學院。
妲妮對陽剛說︰“走吧，我先帶你去姜教授女兒那里看看。”
陽剛高興地說︰“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