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執劍入江湖。
剛進江湖的少年人約莫都是如此,一腔熱血堪比九霄之上金烏。
總以為有劍有酒便已然是那即將名揚天下的大俠。
既然是大俠,那行俠仗義理當是情理之中。
後來,我才發現我錯了。
原來,這做大俠卻也是個技術活兒。
先不說你功夫如何了得,最起碼得有些銀子。
人靠衣裝馬靠鞍,大俠花錢如流水。
可那一年我才十七,正是年少輕狂。
所謂少年不狂何時狂?
等老了?
老到頭發白了,劍都握不住了。
到那時,還狂個鳥。
所以我很喜歡江湖前輩們的那句話,‘人不輕狂枉少年!’
擇了一處最近的大城,搶了城中那些個潑皮混混些許銀兩。
入江湖以來,我終是有了銀錢傍身。
不多,不過二兩碎銀。
那一天,我在酒樓里學著往昔在戲詞里听來大俠的樣子,用二兩碎銀子換了一壇好酒,幾斤熟牛肉。
第一次喝酒,難免是要醉的。
大俠嘛,醉了自當發狂。
我和自己說,今日之後,必當要在這江湖混出個名堂來。
名揚天下,榮華富貴。
這兩樣,一個都不能少!
入江湖前,我在九州最南邊的一處山崖下生活了十七年。
十七年,無數個日月。
陪伴我的,只有一只紅羽毛大雕。
那紅毛大雕算是半個妖怪,雖然不會化形,卻能開口說話,我這一身修為便是它教授給我的。
從懂事起,它就和我說它不是雕,其實是九州五方聖獸中鎮守南方的朱雀,叫獨孤敗仙。
我喊他雕爺。
起初,可以看得出來他是拒絕的,罵我白眼狼,說我是小兔崽子。
後來,興許是喊得久了,也就得過且過了。
可時不時還是會在我耳邊嘮叨,說他自己是神獸朱雀,真不是雕。
這他娘的誰會信?
尖勾,利爪,鷹眸。
不是雕,又是什麼?
後來長大些,雕爺說總不能一輩子喊我白眼狼,得給我取個名字,說自己叫獨孤敗仙,可敗九霄之上仙王,你這小兔崽子是當年雕爺我在外邊撿回來的,應該和我姓,就叫獨孤泰迪好了。
按雕爺的原話,泰迪乃是上古神獸,上可入九霄-日天,下可入九幽-日地,向來都是生死看淡,不服就干,管你是仙皇還是幽冥鬼王,誰都不慫。
獨孤泰迪,這名字霸氣!
相處的久了,我就在想,我這算不算是在養他?
所以,怎麼也能算他爸爸不是?
奈何此雕匪氣極重,時不時舉起幾百斤的大劍,說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就這樣,十七年過去了。
後來,雕爺和我說,泰迪,九州這麼大,你應該去看看。
我也是這樣覺得,九州這麼大,我得去看看。
斷崖雖好,可終歸沒有外邊的世界來的精彩。
離開斷崖以後,我時常會想起雕爺,發現原來人間竟然會是這麼復雜,遠沒有山里邊來的瀟灑。
那時候的九州,群雄逐鹿。
光是南邊,大大小小便有上百的國家。
一族佔據一城,便敢稱國。
這江湖,這廟堂,當真是亂作一鍋粥。
管他是亂世還是盛世,這既然入了江湖,總歸還是要生活的。
沒銀子,當真是叫寸步難行。
那天那頓酒後,我在這座名為望北城的大城中開始討生活。
我倒是挺喜歡這座望北城的,關鍵是這里比起別處來要更為安定。
望北城緊挨著九州北域,城外不遠處便是一座名作蒼月的大山。
蒼月山白家,便是這望北城的主人。
說是討生活,其實也就是當個不入流的刺客。
群雄逐鹿,王朝混戰。
刺客這個職業,于這座江湖來說最是吃香。
沒有宗門依托,又才入行,難免不懂市場行情。
不懂行情,難免會要吃虧。
尤其,是當又找了一個蠻不靠譜的中間人時,就更是如此。
我那中間人在望北城晃悠了三個月,終是替我接了第一單活,是赴北邊去殺‘九州三十六家’當中巫門一脈的今世大弟子,作價一千兩白銀。
北域那邊和南域差不了多少,正值春秋百家爭鳴,諸侯並起。
巫門這個掌門大弟子听說在北域惡名四起,仗著身後宗門勢大,欺男霸女,可謂是無惡不作。
這樣的壞種,不殺難道留著等過年不成?
說實話,我還挺喜歡刺客這工作的。
鏟奸除惡又有銀子賺,嗯,正是當初我想選的路。
于是,我去了。
獨身一人,一劍一馬,單騎入北地。
巫門一脈在北域以北,靠近一個叫做北海的地方。
走了足足個把月時間,終是到了巫門所在。
那是一個雨夜,巫門擅使毒蠱咒術。
既然是掌門大弟子,就更是如此了。
咒術詭異,毒蠱狠辣。
可我卻是無懼的。
任天下有萬般法,俱都快不過我手中一劍。
打小和雕爺修行,我還是有這點信心的。
我手執鐵劍,不過才遞出一劍,便已然將巫門這位惡少一劍穿心而過。
鐵劍既出,自當見血封喉。
鮮血噴在我的身上,熾熱間有撲鼻腥氣。
這是我第一次殺人,難免會有些慌亂。
逃出巫門後,我發現我的手止不住在抖,竟是連鐵劍都快要握不住了。
像我這樣的大俠刺客,自然不會是嚇得,而是那巫門一脈掌門大弟子臨死反撲,施以血蠱在我身上。
沒錯,我中毒了。
巫門蠱毒最是猛烈,很快便在我身上見了效果。
蠱毒在我筋絡血液中肆意游離,如同洪水猛獸一般。
我開始有些神志不清,出現幻覺,看見雕爺站在我面前,咧嘴嘎嘎直笑,說自己是南方聖獸朱雀。
說,泰迪,來,叫爸爸。
片刻之後,雕爺似乎又變成一個姑娘。
那姑娘眼楮很大,清澈如一汪湖水一般,黑白分明,像是水墨江南畫。
那是我拼著最後一口氣,找到的黑市郎中。
干刺客這行,有病有傷不容易治。
如果身後有宗門還好,可以請宗門前輩出手相救。
可如我這般的小魚小蝦,只能去尋那江湖上口碑很好的黑市醫師。
運氣好,能尋得一位醫術不錯的,那就有的救。
運氣不好,若是踫上了江湖游方騙子,失了財不說,說不定連小命都得要玩完。
所以每一年,這座江湖,死在黑市醫師手里的刺客殺手,沒有一千,也得要有八百。
雕爺說我從小運氣就好,所以那一夜後,我還是挺了過來。
睜開眼,見到一位大眼楮的姑娘正對著我看書,穿一身松松垮垮的綢緞衣服,陽光落下,照出她鎖骨脖頸處的一片潔白。
我挪了挪身子,還不等我開口,那姑娘便先放下了書,伸出手,沖著我呵呵直笑,露出兩個一深一淺的酒窩。
“喲,既然醒了,那就給錢吧!”
我行走江湖,向來是以大俠的標準在約束自己,從來不會說謊,很是坦誠,說沒錢。
那姑娘就瞪大了眼楮,鼓著腮幫子,像極了一只倉鼠。
她說你都敢去殺‘巫法’,怎麼可能沒錢?
我說,那也要等我拿到錢以後再給你了。
姑娘不信,她說敢去招惹北域‘九州三十六家’的,那一定是頂級刺客。
像我這樣連睚眥必報的巫門都敢去招惹的凶狠刺客,怎麼可能會沒錢。
那姑娘又說,像是‘巫法’這樣的門內核心弟子,殺一個怎麼也得要有百八萬兩銀子吧?你接過幾個?
一時間,本人有些許的尷尬。
我說說出來你可能不信,其實我是第一次接這麼大的單子,殺巫門大弟子這一單,我那可愛的中間人給了我一千兩銀子。
姑娘瞠目結舌,眼楮瞪得真的很大,有那麼一絲俏皮的味道。
無論我說什麼她都不肯相信。
沒辦法,欠債還錢乃是天經地義。
既然欠了這姑娘的診金,我只好帶著她去見中間人。
等收了銀子,付了診金。
等到那時,我便和這個‘小財迷’兩不相欠。
忘了說,那姑娘說她姓姬,也是從北域那邊家里逃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