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小蠻從昏迷中醒來時,只覺頭痛欲裂。
他掙扎著坐起,才發現自己此刻正躺在馬車當中。
馬車顛簸,顯然走出很遠的一段距離。
窗外,月明星稀,安靜的緊。
車廂另一頭,姬小月那丫頭酣然入睡,身上裹著一床薄毛毯。
小姑娘嘴里含含糊糊說著什麼,似在夢囈。
姜小蠻看著把自己蜷縮在一起如同一只小貓一般的姬小月,嘴角上翹,眼里不由流露出一抹寵溺。
這世上,總會有些什麼,能夠讓人情不自禁地微笑,在那麼一瞬間變得柔軟。
就比如,小姑娘的呢喃夢囈。
他想了想,然後將蓋子自己身上的那床毯子也輕輕蓋在了姬小月身上。
姜小蠻躡手躡腳,生怕打擾了小姑娘的美夢,掀起簾子鑽出車廂。
車廂外,蕭姑娘靠坐在車轅上,駕馭著馬車前行,動作略顯笨拙。
她听到身後有動靜,偏過頭笑道︰“姜公子,醒了?”
“辛苦了!”姜小蠻笑著點點頭與她並排坐下,他從蕭穎手中接過韁繩,輕聲道︰“蕭姑娘你趕緊回車廂里好好休息一下,這夜里風涼別吹感冒了。”
蕭穎搖了搖頭,淺淺笑道︰“不礙緊,之前都是小月在駕車,我也是剛替換她沒多久。”
“姬小月?”姜小蠻怔了征,撓撓頭道︰“這丫頭還會趕馬車呢?”
姓蕭的姑娘緊了緊身上的軟毛織錦披風,咯咯笑了起來︰“姜公子是不是覺得不可思議?小月亮那丫頭也就是在你面前才會像個長不大的孩子那樣去依賴。”
蕭穎靠在車轅上,抬頭去看那彎如勾鐮般的月亮,輕聲道︰“這世上,哪個女孩子都是如此吧?當愛上一個人時,只要和他在一起,就會充滿了依賴。只要有他在,就算自己不用帶腦子出門,也依舊可以無憂無慮。”
姜小蠻怔了征,想起姬小月那丫頭在樊城生活的十幾年,可不就是自己照顧自己過來的。
然後情不自禁笑了,輕聲道︰“似乎,還真是呢!”
馬車終于再一次上了官道,路面漸漸變得平坦開闊起來。
姜小蠻甩了甩手中韁繩,沖著身旁蕭姑娘道︰“你真的不去再睡一會兒,想來明天白天應該也會一直在路上。”
蕭穎輕輕搖了搖頭,笑道︰“睡不著。”
“有心事?”姜小蠻刻意放緩了速度,讓馬車變得不再那麼顛簸,輕聲問道。
“沒有,只是怕睡多了人會傻,如姜公子一般。”蕭姑娘心情不錯,看了身旁少年一眼打趣道︰“從來都只听說過醉酒,可還從沒听說過有誰會吹塤也能吹醉呢。姜公子吹了一首曲,然後就從辰時昏睡到現在,還真是第一個呢。”
姜小蠻抬頭撫了撫頭,低聲自嘲一笑道︰“還真是第一個呢……”
連姜小蠻自己都沒有想到,那首《喚雨》竟然這般耗費人的精氣神。
以他如今只差半步便能入先天的修為,尚且如此,便可知曉那塤那曲的不凡之處。
這讓少年愈發好奇,那自稱是雲中君的前輩,究竟是何來歷,竟會有這般神異之物。
也不知道以後是否還有緣能夠重逢。
這份贈寶之情,當真是有些重了。
這般想著,姜小蠻不禁蹙起了眉頭。
每當他有想不通的事情時,便總會皺眉。
如果小姑娘這會兒醒著,一定會要拿手指去戳的。
皺眉,可不是一個好習慣。
可當一件事物變成習慣後,想改變卻是極難的。
想來這個習慣如果不出意外,應該會伴隨姜小蠻一輩子了。
夜漸深,姓蕭的姑娘終于是打著哈欠鑽回了車廂。
姜小蠻松開韁繩,任由小白牽引著馬車徐徐向前而行。
他低下頭從懷中摸出那只泛著淡淡紫芒的古塤,輕輕摩挲。
想了想,他將塤放在了嘴唇上,輕輕吹奏起來。
長夜漫漫,百無聊賴索性吹會兒塤打發打發時間。
姜小蠻發現只要不刻意去動用罡氣去牽引氣機。
那首《喚雨》也就只和尋常塤曲一樣,不會引來天地異象。
馬車後,不遠不近跟著一頭毛色灰白相間的小毛驢,正是姬小月養的那一頭。
的盧馬小白與那兩頭‘莽荒飛沙’,皆是少有的良駒,腳力不可謂不快。
日行一千夜行八百,可並不只是隨便說說。
就算是姜小蠻刻意放緩了速度,但也依舊不是尋常坐騎能夠比擬的。
偏偏小灰灰跟在馬車後面竟然是無比輕松,四蹄輕快的踩在青石鋪成的官道上,如同生了風一般。
若仔細瞧,此時的小灰灰四蹄竟然隱隱起了變化。
每當落地再抬起時,有銀色雲霧翻騰纏繞。
塤聲響起,小灰灰似有所覺。
它抬頭去瞧那車轅上少年,眼神中竟然帶著唯有人類才會有的疑惑之色。
一首曲落,姜小蠻停下了馬車。
縱使是如小白一般的千里良駒,也還是得要休息。
天空已隱隱泛白,預示著黎明即將來臨。
一夜趕路,離北涼城又近了不少。
約莫再走上兩天多的路程,便能到了那座北地三州最大的城池。
興許是昨天昏睡了太久的緣故,姜小蠻靠在車轅上可卻並無一點睡意。
他看著前方隱約可見的那條瀾滄大江,江上有幾艘大船揚帆而過。
姜小蠻听著浩瀚江水聲,雖無睡意,卻莫名覺著心安。
他就這樣坐在車轅上盯著江面出神。
直至旭日東升,直至天穹放晴。
那的盧馬小白輕輕打了一個響鼻,似乎是在提醒自己主人該繼續趕路了。
這才讓他回過神,發現時間竟然過去了這麼久。
車廂里,隱約間能听見兩個姑娘均勻的呼吸聲。
姜小蠻不由笑了笑,發覺自己這神游太虛的本事倒是見長了不少。
輕揚手中韁繩,駕馭著馬車繼續向前。
天空放晴,萬里無雲,是個趕路的好天氣。
只是才走出沒多久,姜小蠻卻是又一次牽起韁繩讓馬車停了下來。
他鼻子嗅了嗅,只覺空氣中漂浮著一股異樣的味道。
那是淡淡的血腥氣,夾雜在風中,混在清早泥土濕潤的芬芳里。
雖不濃,很淡,卻依稀還能聞的著。
這樣的血腥味,絕對不會是野獸受傷所留。
如果是野獸,那血腥氣應該腥濃而撲鼻。
能在空氣中留下這種淡卻不散血腥氣的,只會是人!
世道雖太平,可並不意味著就當真沒有了混跡于綠林以劫掠為生的匪寇。
保不齊就會有那膽大包天的凶匪惡寇,做那攔路殺人劫財的勾當。
姜小蠻想到了某種可能,不由眉頭擰在一起。
他敲了敲車廂門,輕聲喚道︰“姬小月,蕭姑娘,先別睡了,醒一醒。”
話音落下沒多久,姬小月當先從車廂里探出小腦袋,睡眼朦朧地看著姜小蠻,迷糊問道︰“怎麼啦?”
緊接著,蕭穎也是一臉疑惑地探出腦袋來。
姜小蠻沉聲道︰“前面可能出事了!”
姬小月一瞬間便是睡意全無,如湖泊一般澄澈的大眼楮猛然間張大,瞪著少年道︰“出什麼事了?”
“不知道,但是空氣里面有一股血腥氣,小心點總歸沒錯。”姜小蠻目視著前方眉頭緊鎖,一只手抓著韁繩讓馬車緩緩前行,另一只手輕輕撫在背上槍匣之上,龍膽銀槍躍然而出被他握在手里。
恢復了女兒身的姬小月無所顧忌,見姜小蟲家伙眉毛擰巴在一起,不由鑽出車廂抬手便是去輕觸少年眉心,嘟著嘴道︰“又皺眉!”
姜小蠻抬手捉住姬小月那縴細白嫩的手指,輕笑一聲道︰“別鬧,現在可不是鬧著玩的時候。”
嘴上雖這麼說,可緊鎖在一起的眉毛卻是悄然舒展開來。
姬小月自然不會是那種分不清輕重緩急只會胡鬧的任性大小姐。
她紅著臉縮回手指,小巧而又挺翹的鼻子輕輕抽動在空氣中嗅了嗅,眉頭不自覺地也緊隨著姜小蟲也是擰在了一起。
因為自幼跟在鬼婆婆身邊長大的緣故。
小姑娘雖然沒有好好學習醫術,可對于血的味道,卻要比少年更加敏感一些。
空氣中的血腥氣雖淡,卻凝而不散,想來出事的時間並不是太長。
姬小月不由瞪大眼楮,失聲道︰“姜小蟲我們得走快些,前面一定是有人受傷了!”
姜小蠻點了點頭,心思卻有些沉重。
他並沒有如姬小月這麼樂觀,覺著只是有人受傷那麼簡單。
一般在官道上很少會出事,
可一旦出事,那必然會是人命關天的大事。
果然,才走出兩里地不到,那血腥氣便愈發濃郁起來。
姜小蠻勒緊韁繩輕輕一躍跳下馬車,吩咐蕭穎與姬小月兩人跟在身後。
三個人走入路旁幽暗的林間,順著血腥氣的源頭尋了過去。
姜小蠻似乎是看到了什麼,忽然就停下腳步不再向前。
緊跟在身後姬小月猝不及防,一下撞在了少年背上。
“啊!”
小姑娘剛想斥責姜小蟲為什麼停了下來,抬起頭還未開口卻被眼前的景象嚇住了,尖叫一聲,連忙又躲回到姜小蠻身後。
就算在女孩中膽子算是大的蕭姑娘,也不由面色發白,緊緊捏住了身旁少年的袖子,閉上眼不忍去看。
姜小蠻終于知道了血腥氣源頭是什麼。
他看著背靠在樹上奄奄一息,卻掙扎著不肯合眼的男人,面露不忍輕嘆了口氣,低聲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