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長大以後，吳濤常常琢磨不透，曾經最憧憬的年味，都去哪兒了。
重新經歷一回，他才發現，從小年到年關這段傳統習俗的缺失，是很重要的一個因素。
沒有這段日子循序漸進的放松和醞釀，很難提起心里那股莫以名狀的情緒。
沒有情緒，就像是沒被撥動的琴弦，自然難以產生共鳴。
除此之外，另一重要的原因，便是這祭祖儀式的簡略和淡化。
不告慰祖先，人就很難喚起內心的歸屬和感恩，于是面對這新一年的心情，也就缺乏期待和珍惜之意了。
好在，如今他還有幸重溫這一切。
而今天的祭祖，由于施家兄弟倆的初次回歸，分成兩個環節。
一是表大伯一大家子的認祖歸宗，游子多年歸來後，祈求祖宗的認可。
二是除夕時節的例行接引和祭拜，和其他尋常人家一樣。只是今年的儀式愈發隆重一些。
舊時的習俗，內容繁縟，禮儀復雜。尤其是對待老祖宗，更是馬虎不得。
這認祖歸宗儀式的主持任務，自然落到了德高望重的老爺子身上。
老爺子吳瑞春換上了隆重的中山裝，神情嚴肅，不怒而威。
相比于吳家族譜的源遠流長，施家的祖上只能勉強追溯到祖上三代了。
而在施家兄弟去了寶島之後，祖陵一度被荒廢，甚至遭遇過打擊和破壞。
後在大姑奶奶的辛苦努力下，費了不小的功夫，方才找尋回來。
車隊開到施家祖陵的時候，已經天光大亮了。
天氣陰沉沉的，透著清冷的味道。而施家祖陵位于這一片地廣人稀的麥田里，愈發顯得凋零冷落。
若不是那唯一的墓碑猶自矗立在風中，恐怕別人會以為這一處小墳包是無名孤冢。
這塊墓碑，是老爺子花錢立的，所以表大伯一家對老爺子才會愈發敬重。
老爺子一馬當先，踏著軟濡的土地，深一腳淺一腳地，語出悲愴而洪亮地喊道︰“施老哥，孩子們來看你了！”
話音剛落，施家兄弟倆便情難自禁地哭了起來，那傷心的樣子，像個離家歸來的孩子。
五十年的游子歸來，生者猶能感到欣慰，亡者卻永遠不可追了。
驀然間，陰冷的天地間，飄起了零星的雪花。
老爺子拿出早已撰寫好的祝文，飽含深情地大聲朗讀起來，那聲音仿佛想要天地都能听見。
施家兄弟倆帶著兒孫後代，長跪陵前，認真地履行著這繁縟的儀式。
以虔誠之心，告慰祖先，祈求祖宗的認同。
原本吳濤對這些繁文縟節不太感冒，此刻靜立在這天地之間，卻也不免凝重而動容。
等到儀式結束，雪花愈發大了，也逐漸濃密了許多。
茫茫的麥田里，鋪上了一層薄薄的白衣，仿佛天地都為之動容。
回去的車上，一向歡快的施千雪，也異常沉重，靠在吳濤的肩上，嘆著氣，喃喃道︰“爺和太爺爺他們好可憐哦，孤零零地躺在那里這麼多年，而我都這麼大了，才來看他們頭一回。”
“以後你常回來看他們就是了。”吳濤寬慰著道。
車隊回到吳家祖陵的時候，雪花忽然停了。
這些年，吳家祖陵一直都在十畝葡萄園里，香火不斷，時常祭掃。
如果說施家的認祖歸宗儀式透著股淒涼和感傷，那麼吳家的祭祖儀式，便透著無上的榮光和矚目了。
以老爺子為首，大姑奶奶、二爺爺，以及剩下的幾個姑奶奶的老一輩為首，子子孫孫全都來了。
隊伍宏大，聲勢雄壯，引起村里鄉親們的一陣火爆的圍觀。
“如今老吳家總算東山再起嘍，瞧這陣勢，咱村里誰家能比得上？”
“當年梨園村的八大家，便是以吳家為首。過去比不了，現在更是比不了。”
“多虧吳炳華生了個好兒子，光耀了門楣，這其他族的宗親，也都巴巴地過來了……”
“快看，那邊有車來了！”
“看樣子是市政府的車隊，高錦達和老丁村長跑得那叫一個勤溜。”
“快看快看，又有一個車隊來了，看車牌是市委的……”
“天哪，這老吳家是祖墳冒青煙啊，居然連市委市政府的官員都駕臨了！”
“依我看，真正讓吳家祖墳冒青煙的是，出了吳濤這麼個後輩！”
“說的也是！”
對于安定國和劉全有的雙雙出現，吳濤也是萬萬沒想到。
本來自家祭祖過年的，關你們政府什麼事？
這也來插一杠子，是不是手伸的有點太長了？
可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就沖人家在祖陵前的三鞠躬，自家也得對人客客氣氣的。
好在不管是安定國，還是劉全有，都絕口沒提招商引資的事了。
人到了，事做了，態度也就有了。
簡短的交流之後，兩個車隊相繼離開。
真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一番祭拜儀式之後，只有老爺子和二爺爺能把祖宗接引回家過年。
雪花再度飄零起來，從陵地里回家的時候，眾人的心情全都輕松起來。
也許是因為有緬懷，才能倍感珍惜吧。
雪越下越大，麥地里很快鋪上了一層厚厚的棉被。回到家時，天地間已經一片銀裝素裹。
小江拉著施子恆，找上隔壁的黑蛋，在雪地里打起了雪仗。
院子里飄著濃郁的酒菜香味，鑽進廚房一看，才發現案台上擺滿了琳瑯滿目的菜品。
“媽，以往過年，咱家可從來沒這麼豐盛過啊？”吳濤笑著抓了把花生米，邊吃邊道。
“兒子，這是多虧了你啊！”張惠蘭笑著道。
“媽，這是哪里話？讓你們過上好日子，那不是我應該的麼？”
正說著，施千雪的聲音傳來，“下雪竟然這麼美！表弟，快出來給我們拍照！”
又是沒見過世面的二表姐，大驚小怪。
張惠蘭和藹地揮揮手道︰“去吧，你表姐他們在台北沒見過下雪。玩過這陣，也該吃年夜飯了。”
吳濤將手攏在袖筒里，從屋里拿出相機，瑟瑟縮縮地來到葡萄園里。
施千美此刻也像個未出閣的少女一般，和妹妹施千雪一起在雪地里戲耍。
吳濤剛站穩，冷不防一個雪球啪嗒一下砸在了臉上。
緊接著，脖頸處一涼，一個雪球順著脊柱滾滾而下，那酸爽……
“施千雪，吳江，你們等著！！！”
吳濤的怒吼，伴隨著施千雪的咯咯嬉笑，小江的得意大笑，在葡萄園里飄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