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煦雖自少時就愛慕鳳藻,卻一直恪守禮儀,始終不及于亂。 vw
唯有那一回,是個例外。
那年秋天,鳳翎從南疆回來,召鳳藻入明軒問話。鴻煦久未與妻子相見,心中憋悶,便故意寫了情詩送去,試圖觸怒鳳翎,不想鳳翎卻依舊無動于衷,甚至讓他與鳳藻共飲。
他作繭自縛,只得依命同鳳藻吃了一頓苦酒。喝到後來,二人皆有了醉意,歸義王妃嬌滴滴哭起來,拉著他訴說苦痛,說她的夫君慕容信和他的妻主鳳翎一樣,都是無情無趣的冢中枯骨,自己日日受著煎熬,邊說邊摟上他尋求安慰。
彼時,他已知道鳳藻的情義全是虛假。
可她哭的那一句情深無寄處,卻是戳進了他心里。
只因年少無知,識人不明,終究陰錯陽差,情深無寄
他想到成婚以來冢中枯骨拒人千里的舉動,一時憾恨交集,竟也鬼迷心竅一般,借著酒醉吻了鳳藻。
此刻算來,他那一回竟是吻了自己的親姐姐
若是當時完全喪失理智,真的做出禽獸之事
一陣惡心涌上來,鴻煦想吐,卻又吐不出來,強烈的悶痛郁積在胸中,讓他幾乎窒息。
身邊,天子正憂慮地看著他,滿眼憐惜與無奈。
鴻煦突然想起,自己的確怪不得人家。
就在那晚酒後,在御階上,鳳翎曾經鄭重其事地告誡︰和離之後,你可自便。但是,唯有鳳藻姐姐她不可以。這是我唯一的條件。
可笑的是,彼時,听見那番話後,他在驚訝之余,竟還有過一絲竊喜。
他以為鳳翎那樣說,是因為捻酸。
如今想來,竟全是人家善意的提醒
他從前只知道,鴻遠之在鳳翎眼里,算不得是個男人。現在才明白,他大概連人都算不上,不過是一只傻乎乎,軟趴趴的小貓小狗。她護著他,也縱著他,無比憐惜地看著他罔顧人倫,不停出丑
鳳翎見鴻煦憑幾枯坐,神情愴然,一時不知該如何解勸。
那一邊,鳳藻卻將瘋癲發到了極致,竟笑容滿面,眼波盈盈地對著鴻煦繼續補刀。
遠之,你想想,若是我登基坐殿,你當帝君。咱們父親努力了幾十年都不曾做到的事,就可以輕易實現了。你我終于可以為他生下一個血統純正的鴻家天子,就像伏羲與女媧。你說他在天有靈,會不會因此快慰
鴻煦回過神,驚恐地看著鳳藻。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昔年的神女已經徹底變成了怪物。
夠了
鳳翎忍無可忍,陡然站起,狠聲喝住瘋婦。
你到底要做什麼既然早已知道遠之是你兄弟,為什麼還要騙他言及此處,她住了口,臉上一紅,驚覺亂倫二字實在不妥當,只怕更要刺傷鴻煦。
鳳藻見她欲言又止,有些不解,愣了愣,眨一眨無辜的眼楮。
誠如二位所言,我是瘋子,你們是清醒的。陛下既然聖明睿智,不曾瘋癲,為何不及早將事情說破
見鳳翎一怔,鳳藻笑得更加肆意。
我听說過小妹對四時詩的點評。評得很好。只要面子能夠保全,里子髒成什麼樣都沒有關系。她湊近了,扯住天子鳳袍的下擺,蒼白細瘦的手將那胭脂翎毛捏作一團,他們都是咱的恩客。只要能贏,賣給誰,不是賣呢。小妹,我說的,對不對
鳳翎驚呆了。
她是在胡說,可是胡說得很對。很多時候,與權力相比,人倫天道也不過是一句空言。歷朝歷代都有為了鞏固權勢,內親通婚的惡例。本朝之內,也難保沒有這樣的惡心事。
此刻,一身青衫的鳳藻帶著滿嘴瘋話,癱在席上,簡直就像仲春河塘中的浮萍,粘稠骯髒,災難一般不斷滋長,朝天子與帝君襲來。
天子退了半步,狠狠拽回自己的袍子。看見皇姐的瘋狂,她的心中涌出了難以名狀的恐懼。
這,就是斗敗者的下場嗎
她的今天,會不會是自己的明天
鳳翎倒吸一口冷氣,回身抽出架上鎮著的飛龍劍。
不管你是真瘋假瘋。再要胡言亂語,朕便斬了你
浮萍停止了滋長,略略坐正。
哎呀,我忘了。小妹是天子,是天下無雙的羲和。你贏了,只因比我更有眼光,接客不拘嫡庶,我的庶弟耀之,他的滋味如何比荀家的庶子可好
她話未說完,飛龍劍狠狠刺了過去。她以為利刃就要刺穿自己,安然閉上了眼楮。
鴻煦驚訝地望向鳳翎,本能地站起來。
如果血濺當場,他該如何自處一個是他的妻子,一個是他的姐姐。
這種血淋淋的場面,這個亂糟糟的家族,渾似人間地獄
鮮血沒有濺出,劍鋒陡然改變了方向,直奔鳳藻身邊的紫檀木幾而去,只听金木相撞,一聲脆響,矮幾一角被天子生生砍去,掉落到席間,滾了幾下方才停住。
三人的目光都凝到那塊碎裂的木塊上,面色灰死,默默無語。
他們都意識到了,錯的人,不只是鳳藻。也許從二十年前,四位公主降生之時,就已經注定了今日的錯誤。
鳳翎做了許久安歌娘子,已經習慣溫順,忘記了握劍的感覺。此時,一劍下去,虎口被震得發麻,心神到反而被震清醒了。
鳳藻說的對。
她是天下無雙的羲和,從來就不是吃齋茹素的純良信女。
她收了鋒芒,只想息事寧人,可是,她不找麻煩,麻煩也來找她。
他們一個接一個,比賽一般地爭相挑釁,蹬鼻子上臉。
他們瞎了狗眼。
今天,錯誤被徹底揭開,也是時候,將它徹底掩埋了。
陛下
門外的繡衣使听見刀劍之聲,以為出了變故,立刻拉開門,涌了進來。
鳳翎轉回身,瞥了瞥帶頭的少年,沉著臉,悠悠道︰朕未下詔,爾等何敢擅入
少年听了主公訓話,看了閣中情形,立刻醒悟,忙領眾人倒身下拜。
臣等驚駕,罪該萬死。
少年雖接任秀衣直使還不滿三天,卻已跟著廷尉學了足足七年。他不想把自己獨立偵辦的第一樁差事辦砸。
鳳藻與鴻煦都知道這少年便是皇帝麾下眾刺客的頭目,也是新任秀衣直使,不由側目而望。
見他不過弱冠年華,生得並不高大,卻有股子駭人的勁頭。劍眉鳳目,一張尚顯稚嫩的臉,神態沉穩,線條分明,眉宇間既有官氣又有匪氣。
此人名喚高幼安,確實是綠林出身。其父本是崖州水賊,為鳳鳴收降後,脫了賤籍,至此赤膽忠心扶保安王,最後與鳳鳴一起戰死在斷龍嶺。鳳翎收拾舊部時,看中幼安年少才高,背景單純,便遣他給陳凌去當副手。七年之後,幼安凌厲的行事,果敢的風度已與他的長官不相上下。
見眾人惶惑,鳳翎冷冷一笑。
驚駕天下只怕沒有什麼事還能驚到朕。朕已不想再審。大家也都餓了。去把朕給她備的酒菜端來。
幼安拱手領命,忙領人出了閣子。
暗衛散盡,鳳翎行到鳳藻面前,俯視著憔悴凌亂的浮萍,冷冷道︰你是我的姐姐,也是遠之的姐姐。我忍你至今,不過是為了姐姐二字。你說的不錯,我要面子。就是你不要,我也還是不得不要。听說你也愛喝酒。我有一壇佳釀,對你很好,喝了那酒,你就能把今日的胡言亂語,往日的胡作非為全部忘掉
鳳藻的唇輕輕發顫,她知道鳳翎說的是繡衣使慣用的毒酒夢里貪歡。無數達官顯貴,宗室皇親都是在這種酒的幫助下發了瘋,痴痴呆呆,神魂無知,安全無害。
她到不大害怕,發瘋對她來說,好像也是一種解脫。
鳳翎見她終于閉嘴,方想起一旁的鴻煦,看看他,露出一絲苦笑︰哥哥放心。她不會死。很能活。我們鳳家的女人都很能活的。
鴻煦怔怔望著她,不知如何作答。
鳳翎要去放好寶劍,卻被他抓住了左手。
你告訴我,我的母親,她是不是
一句話說得天子蹙了眉,說得鳳藻發了笑。
傻弟弟啊她是荀家的公主啊,是永遠都不能屬于我們鴻家的。
鳳翎沒有理會鳳藻的嘲諷,轉頭望向鴻煦,努力勾起嘴角︰你仍是要逼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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