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陸平原有城永寧,集帝王氣,八水相繞,經緯交織。小說豐河至此呈壺口,水勢湍急,名曰龍門,每值暮春,大魚積龍門,數千不得上,上者為龍,不上者魚。
鳳翎看著地上的死金魚,想起了這個久遠傳說。
天台宮的錦鱗池里也有許多金魚,它們五光十色,品種珍奇,全都有漂亮的長尾巴。
鳳翎記不得它們的模樣,卻清清楚楚記得她從朔方城帶回的那一尾,長不盈寸,尾巴也不好看,硬撐過千山萬水,最後卻在琉璃缸里翻了白肚皮。
鳳翎覺得,她也快要翻白肚皮了。
就在這個暗無天日的山洞里。
她的身上已經發出爛魚一樣的味道,小腹痛得猶如刀絞,竟快要趕上生產時候的陣痛,要命的是,這種痛還是持續不斷的,折磨得她晝夜難安。
其實,她也不知道已經在這里呆了多少個晝夜,只是地上一共有六條死金魚,所以
大概是六天吧。
六天前,鏡湖小廬一晌貪歡,鳳翎沉醉在南柯春夢里,竟然一拍腦袋,瘋病發作,想要從皇袍里逃出去,和鴻昭做一對亡命鴛鴦。
可是當她在馬車里看到那個老熟人時,鳳翎的瘋病就好了。
她沒辦法還政歸隱。就像話本里,俠客們叫嚷的退出江湖總是一句空話。
廟堂詭譎,江湖浪高,被塵網網住的活人都該守好自己的本分。小心未必能夠使得萬年船,但是發瘋就一定會遭報應。她不找麻煩,麻煩也來找她了。
那個黑面漢子,鳳翎依稀記得夏翊曾在朔方城里管他叫郝連,郝連是個金烏姓,至于他的名字是什麼
只有鬼知道。
他是空桑山的金烏匪頭,也是朔方城的別部司馬。他與天子,與東皇的仇怨,三天三夜也算不清。
哪個讓你鑽進去的
不知郝連用了什麼戲法,竟然騙過羽林重重盤查,喬裝成馬夫找到了她,可還未來得及說第二句話,他就被負責護衛的慕容徹一把揪出,狠狠踢到了車下。
這個馬夫的無禮讓少年憤怒。先是讓車輪陷在溝壑里,後又無詔入車,直面天子。
單憑這兩次驚駕,他就可以被判重罪。
將軍饒命小人是新來的,不懂規矩將軍饒命
郝連抖抖索索趴在地上,可他的恐懼全是裝出來的,雖然他也知道碧眼將軍的手段。空桑谷口,若不是他躲在樹叢內,早已和手下們一樣,成了這少年的槍下亡魂。
可是今天,和那晚不同。
今天,他雖然手無寸鐵,卻是個真正的獵人。
讓他進來,我有話與他說。
獵物在里頭開了口。
慕容徹目瞪口呆。
假車夫偷偷漏出微笑。
鳳翎知道,自己只要說破郝連的身份,慕容和羽林衛就一定會把他砍成肉泥。
可是,她不能。
郝連剛才在車里給她看見的東西,一下扼住了她的命門。
那是一塊月白色的嬰兒肚兜,上頭有她繡的青色雲紋。她的女紅很差,就這一朵雲紋也繡繡停停了許久,還有些歪歪扭扭。
昨夜,她從清涼殿出來時,這樣一條肚兜正裹在鳳驊的小身體上。那時候,他不哭不鬧,睡得香甜,哼哼唧唧的像只小豬。
驊鳳翎臉色慘白,猶強撐鎮定,上林苑守衛森嚴,你不可能
他們的對話被關在鑾駕車帳里,聲音很低,口氣卻極其凶惡。
陛下這里就不算守衛森嚴了嗎
鳳翎搶上前,想要奪過肚兜仔細分辨。郝連卻已經冷笑著把它收回自己的懷里。
陛下既然不信,我這就回去,把君侯的小手帶來,呈給陛下
你
一句話說得鳳翎幾乎暈厥,天旋地轉間,一股燥熱直沖入小腹,疼得她流了冷汗。
糟糕,她忘了。
白芍臨去南疆前曾對她說,她自生產後,熱毒重起,又吃過了荀家的秘藥,此後更要小心飲食,尤戒燥熱。所以她為了取信荀朗,從來是膳房做什麼,她就吃什麼,如今想來,昨夜貪歡時喝的那小半壺鹿血酒卻不是膳房里的供應。
卻是自己一時大意了。
此刻又遇上急火攻心,只怕是熱毒復發。
郝連並不知道這些,可他卻知道自己的威脅一定會起效,因為天子的口氣已經變了。
郝連將軍,與人方便,自己方便。外頭有羽林精銳護駕,朕不想傷了朝廷與北疆的和氣。
北疆什麼北疆漢子笑得越發猙獰,北疆現在與老子還有個蛋關系老子當匪,你就剿了老子的弟兄,老子做官,你又殺了老子的國君。是你把老子逼得上天無地,入地無門
殺了國君鳳翎忖了忖,擠出笑道,將軍誤會了,夏伯淵老愛卿是
老子不管他是怎麼死的,朔方丟了,老子沒地方吃飯,只好與你算賬,重新找飯轍。
鳳翎現在沒有心思去猜,這個匪徒究竟是夏翊派來的,還是真如他說的是亡命之徒,又與長安的哪些人物有了勾連,才會這樣輕易混入羽林衛。
隨著車輪顛簸,那一角月白絲絹在匪徒領間輕輕顫抖,一下一下,似利劍戳穿她的心腸。
郝連發現了她泣血的眼光,十分享受地笑了起來。
還好草民有幸尋到雲中君的羽衣護體。
鳳翎硬扯起唇角︰你休想騙我。那一件並不是雲中君的東西。
郝連見她死撐,也不多言,呵呵一笑,準備起身下車︰也罷,就算老子倒霉。拖個皇子陪葬也不算太虧。
郝連將軍鳳翎慌忙撲上去,拽住匪徒,你要如何算賬
小腹又是一陣劇痛,鳳翎痛苦得雙眉緊蹙,哀嚎一聲。
怎麼漢子也看出了異樣,老子還沒算賬你就要裝死麼
鳳翎搖搖頭,痛得說不出話。
一股熱流自體內流出,沾染了薄薄春衫。
不想鹿血酒的藥力如此劇烈,不但惹出了腹痛,竟還將葵水之期提前了足足半月。
郝連望著她裙上的斑駁,愣了一愣,陡然明白那血是從何而來。
他五官挪位,無比嫌棄地啐了一口︰呸還真他娘的晦氣。
她大概是有史以來最沒腦袋的昏君了,為了一條似是而非的肚兜,就被人輕易捉到了這個匪巢。
她成了池中之物,匪徒才洋洋得意,把誘餌扔給了她。材料花紋,乃至花紋的位置都和鳳驊身上的一模一樣,可那個針腳,紋絲不亂,根本就不是她能夠繡出的。
是誰讓郝連做出這麼一條幾乎可以亂真的誘餌
她想不出來,也不敢想。
如果再來一遍,只怕她還是會像現在這樣,自投羅網。
鳳翎捏著那條假肚兜,長出一口氣,微微笑起來。
總算老天有眼,被抓住的人只是她。
雲中君當然能賣大價錢,但是羲和大神更加值錢,只要有了你,要造出多少個雲中君都是可以的,你
郝連住了嘴,因為他看到了鳳翎的笑容。他想不通,這婆娘如何還能笑得出來,大概已經嚇壞了腦子。
造出多少個雲中君大概是不能夠了,因為羲和這條金魚,開始爛了。可是郝連將軍還是玩得很起勁,他要在賣出羲和以前,把空桑谷的血債,朔方城的屈辱全部清算干淨。
陛下,哎你要的,長尾巴,紅顏色的。
恍恍惚惚間,鳳翎抬起頭,順著燭光,看到了漢子那雙微微眯起的鼓眼泡。
還有一只青瓷碗,碗里盛著又一條金魚。
鳳翎瞪著他,不言不語。
郝連有些不過癮,如果她像去年那樣活蹦亂跳,拼命逃竄,不斷作死,他可能會玩得更加開心吧
朔方城里強頭倔腦的勁頭哪兒去了
他呵呵笑著,把那只小碗倒扣過來。魚落在地上,絕望地撲騰。
她看著那條和她一樣垂死的魚,依舊沒有說話。
大哥,我看還是給她尋個女大夫。都臭了,回頭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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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死還是想活
刀鞘抬起了天子的下顎。行經的女人是很晦氣,郝連將軍當然不會拿手去踫。
她的臉上沒有一點凶悍,語調出奇的乖順。
想活。將軍,我得活著,才好讓您發財啊。
真沒意思。
郝連有點掃興。
他不明白,一年不見,這個婆娘怎麼變得銳氣全無,貪生怕死,一點都不好玩了。
我今天正是要同你講,你的運氣來了,贖你的人到了。
就著昏暗的燈光,鳳翎隱隱看見了那個要來贖她的人。是個身材修偉的男人,一身甲冑,英姿勃勃,卻被蒙住了雙眼。就和她來到這里時一樣。
一進入龍門谷,她就被蒙住了眼,兜兜轉轉了許多路,不知道進入的暗堡到底修在何處。
到地方了。你要是不信,就先驗貨吧。
男人被推到了女帝跟前,可是洞里的燈光太暗了,影影綽綽,她看不清他的面目。
男人抬手去解眼前的布條。
鴻昭,鴻鳳翎的背後抵著利刃,卻照樣迫不及待抓住了他的手。
陰影里露出一雙清俊的眼楮,鳳翎驚呆了。
子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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