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翎每回被吵醒都難免會有點起床氣。 w w w v w 可這一回,她卻不敢火冒三丈。
因為明軒開放敞亮,她那副亂七八糟的睡相已經全都落進了眾人的眼里。
院,成姬的故作恭順,鴻煦的冷眼旁觀,她都不怕。反正那個高傲世子從沒有拿正眼瞧過她。在他看來,她即使錦衣華服,也不過是粗鄙痴兒,小人得志吧
可是近在身旁的荀朗,那雙墨玉般的眸子,卻盯得她如芒刺在背。
鳳翎知道自己本不算是苗條秀美的佳人,如今懷了身孕,又胡吃海塞,更加臃腫難看了。偏偏還睡成了這一副披頭散發,邋里邋遢
此刻的女帝幾乎已經從崖州野玫瑰徹底淪落成了一顆難看的菜花,而荀朗卻越發豐神俊朗了。
子清你
她頓覺無地自容,驚慌得仿佛一只鵪鶉,忙忙要從榻下來。
小心
荀朗話未說完,那一盤柚子瓣被天子的衣袖帶翻到地,摔了個四分五裂。
鳳翎覺得,沒有現在更糟的狀況了。皇帝陛下此刻的心情,簡直當日鄭季常逼宮謀逆時,更加淒慘。
若沒有太師從容護駕,讓軒外的侍女們支起繡簾救急,這場讓每個人都傻了眼的尷尬只怕還要繼續。
托那盤柚子的福。天子自繼位以來,第一次收斂了彪悍,像個貴族少女似的躲到了繡簾後頭,一邊由侍女們收拾殘局,更衣梳妝,一邊接受帝君母子的覲見。
荀太師風雅從容地侯在回廊的階下,只把剛才的意外當做一股擾人秋風。
一旁的金吾慕容卻沒有那樣淡定。雖然他做近衛已經一年有余,但像這樣直視龍床,撞破天子的風流韻事,卻還是第一次。
看天子躺在太師懷里時,纏綿繾綣的模樣,竟然柔順得像只小貓,全沒有了平日的凌厲乖張。
慕容徹不由在心暗罵。
這個婆娘還是真能裝啊。把身邊的每個人都當傻子耍弄。
他實在不明白,他二人為何還能做出這一副琴瑟和諧的模樣天子不是已經昭告四海,懷了豐河龍神之種什麼豐河龍神,連他都知道,讓天子有孕的分明是那個甘泉痞子。
為什麼太師要故意裝傻,依舊對她呵護備至
他更不明白的是,在得到這個消息時,他為什麼會憤恨不已。
那是東夷人們的糾葛,與他一個蚩尤少年又有什麼相干呢
難道
慕容徹的碧眼里涌起一陣慌亂。
他才沒有對那個婆娘痴迷,絕對沒有
慕容荀朗看出了金吾衛的異樣,不由微笑著詢問,背的棒瘡可好些了
早好了。少年慌忙回神,擠出一臉尷尬的笑,那些軍校只是吃相嚇人,打得並不太重。
還好他們不算太笨。那日實在是委屈你了。荀朗正色,沖著少年一拱手,我與你陪個不是。
少年慌忙拱手回禮老師說的哪里話豈不是要折煞學生學生違反軍法,本該處死,老師饒我性命,已是寬宥。
荀朗撫他的手,止住了他的辯白別胡說了,慕容。你我都知道,那日犯錯的是軒里的那只懶貓。
慕容徹臉一紅,咬著唇再不說話。
听說她特意賞了你許多吃食
恩。少年翻翻眼,不甘道,好像我跟她一樣是個吃貨。
難道不是嗎你與陛下初見的那天,可是搶吃食,搶得差點打起來。
慕容徹抬眼望見荀朗戲謔的表情,不由更加羞赧。
荀朗看他氣哼哼的神態,像足了里頭那位,也覺好笑你也寬宥些吧,她雖時而任性,卻還是個好主公的。
她哪里好了
荀朗一愣,詫異地望向少年。
任性妄為,全不顧老師的體面。慕容徹結結巴巴,憤憤然道她分明分明該是老師的妻房。當日我會替她效命,也是因為老師幫她誆騙我。少年發現自己措辭不當,忙紅著臉糾正,哦,不對是老師幫她指點我。
荀朗默了半晌,笑笑地一拍少年的腦袋又胡說。她是天子,是天下的主人。什麼妻房他眼露出一絲悵惘,便立刻回過神,故意調侃道,大概是你年紀漸長,想著成家。齊家和治國一樣,倒也是一件正經事,我與歸義王說說,替你去尋個佳偶。
慕容徹面紅耳赤,連忙擺手。
不要,不用。我才沒有沒有
金吾衛聲音響得連院里隨侍的宮女和護衛都听見了,好地往他望。
慕容徹窘迫不堪,連忙住了嘴。
荀朗撿到了這個樂子,笑得更加灑脫。
少年看不懂他為何能這樣從容,繼續憤憤然責備天子我早說過她對不起老師。
荀朗听了,不由斂容,挑眉道你這樣說過她了
少年把頭點成了雞啄米。
她听了說些什麼
荀朗問完這一句,才發現自己問這話時,心里懷著的淺淺惡意。
她會說些什麼呢
荀朗是真的想知道。她會不會因此狼狽不堪,惱羞成怒他甚至有些期待看到她為自己而淒惶不安的樣子。
一定會很有趣的
她什麼也沒說,抬手打人,還差點把我掐死。
少年氣憤難平。
荀朗微微笑起來。
還真是她的行事作風,心虛理虧的時候,總是惡人先告狀,用老拳堵別人的嘴。
原來連她自己也覺得對不起了嗎
見荀朗又沉吟不語,慕容徹便有些沉不住氣。
老師,她明明誆騙了你,你為何還這樣坦然呢少年碧眼之寫滿不平,有哪個好主公會同奸賊有
我都不氣的事,你又為何要那樣氣憤呢荀朗笑笑打斷他的指控。
我我慕容徹張口結舌,窘了半天,方憋出一句,我替老師不值。
荀朗忖了忖,想到了一件事,悠悠笑道你不是一直讓我替你想一個漢人的表字嗎
慕容徹莫名其妙地點點頭,不明白他為何會突然扯起這個。
我想好了,不知你會不會喜歡。
請老師言明。少年恭敬拱手。
說得很巧。荀朗一點那邊在陽光下燦燦如金的銀杏,笑笑道,正是這個明字。你看,恰如今日之秋陽,明媚通透,令人舒心。你的本名徹,是通明之意。你又排行最幼,不妨以季明為字,你看可好
少年想了一想,也笑了起來。
甚好。
荀朗繼續笑著補充這明字其實也暗合了我對你的請求啊。
老師的請求老師但有差遣,只管吩咐便是,何言請求二字。
少年說著便要拱手,荀朗抬手止住他的禮節。
他望著少年,臉色十分嚴肅。
你雖客氣,尊我為師,可我不過虛長了幾歲,實不敢尊大。你我實如兄弟。若有一日,機緣已盡,大夢終醒,愚兄不能扶保主公,還請賢弟明智忠信,勿要棄她而去。
慕容徹被他這番話說得發了愣,這種托孤一般的口氣實在不祥。偏偏此時,院傳來一聲唳叫,高亢淒愴,把師徒二人都嚇了一跳,轉頭去看,原來是院的仙鶴正在振翅。
但見那颯颯秋風之,孤高的鶴鳥迎風而舞,舒展白羽,曼妙出塵,恍若翩翩君子。
可它舞得再美,也已無法回到湛湛青天了,它的大羽早被人剪去,注定此生都要困在這波詭雲譎的萬千宮闕。
慕容徹深色慘淡,怏怏不樂。
老師為何做此自傷之語
荀朗也被那鶴舞動了心神,輕輕嘆了聲,方微笑道是我輕狂了。我字子清,你字季明。只盼你我都能保持謙虛專一之心,不因外物妨害自己的本心,誠如古人所言,虛一而靜,謂之大清明。
好個虛一而靜,太師果然氣度不凡。
只听廊內一聲笑語。原來是當朝帝君與他的母親成姬已經覲見完畢,出了明軒。
鴻煦垂拱而立望著廊下的荀朗,一身明黃常服,裝飾了纏枝龍紋,尊貴別致,一張俊臉眉眼冷冽,十分倨傲。
荀朗嘴角輕勾,對著帝君母子,恭恭敬敬行了一禮。
帝君殿下。成姬夫人。夫人千里而來,舟車勞頓,實在辛苦了。
慕容徹趕忙跟著拱了手。
成姬維持了一貫的謙和親切的表情,姿態風雅,不愧為帝國第一命婦。
太師客氣了。幸蒙太師照拂,一路安排妥帖。太師乃國之巨擎,卻能為我孤兒寡母勞心,妾母子皆萬分感激。
母親的話說得客氣得體,兒子卻沒有她這樣好的演技,帝君冷笑的臉終于忍不住漏出一絲譏諷母親說的是。太師夙夜操勞,服侍陛下是十分辛苦的,我們還是不要在此多做打擾的好。
荀朗沒有回應他的挑釁,只是恭恭敬敬目送著那一對高貴的母子遠去。
他怎麼突然來了,把我嚇了一跳。
身後又傳來的這一聲要剛才的仙鶴和鴻煦更加驚人。
因為,當荀朗轉過身,看見的是一個服飾詭異的傻婆娘。
天子陛下趴坐在廊,伸頭張望遠去的帝君,漆黑的袍子大得不像話,幾乎包頭包腳把她的身形完全掩蓋。
荀朗蹙起眉。
你才是把我嚇了一跳。干嗎穿成這樣原來的石榴裙呢
深色的袍子顯瘦
她面紅耳赤,嘴唇蠕動了一陣,發出的聲音輕得像只蚊子。
什麼荀朗完全沒有听清。
顯瘦天子訕訕低下了頭。
這一回,太師與金吾衛都听見了。荀朗無奈地嘆了口氣,慕容徹則已經忍不住捂著嘴竊笑起來。
長眼楮的人都能看出來,這一大團黑 猶如烏雲,壓根與瘦字沒有半錢關系。
很怪嗎
天子簡直想尋個地洞鑽進去。
很怪。活像一只大烏鴉。荀太師冷冷補刀。
鳳翎把腦袋往領子里又縮了縮我知道越來越難看了,說著便站起身,要攜著這一身烏雲再躲回繡簾後。
荀朗卻不顧眾人的目光,緊趕一步,一把攥住了她的裙擺。
整個院子的人都目瞪口呆看著這不成體統的一幕。
太師仰頭看著廊的女帝,笑得溫柔繾綣。
笨蛋主公,你不是天下無雙的羲和嗎為什麼要用陰雲把陽光全都遮蔽起來呢
鳳翎紅著臉笑起來。
我怕你
她住了口,實在沒有臉皮說出更加嫌棄四個字。
荀朗松了手,笑笑地脫下鞋履,重新步回廊。
柚子還吃嗎
不吃了。都吃撐了。天子連忙搖頭,你怎麼會來的
不是陛下傳召的嗎
鳳翎這才想起自己午時的心血來潮。
我近來腦筋很不靈光。竟然忘了
陛下可莫要這樣說,到好像你的腦筋曾經靈光過似的。
太師的點評永遠是那樣一針見血,戳心戳肺。
荀子清
鳳翎氣鼓鼓嘟著嘴,瞪視著微笑的荀朗。
她拿他毫無辦法,扭頭望見一邊的慕容徹竟然也在偷樂,不由心頭火起,指著他便罵笑笑,笑什麼笑熊孩子,信不信我
天子盛怒,只顧沖過去揍人,全忘了自己厚重的裝備。
好了,太師及時扶住了幾乎要滾下台階的烏雲團,外頭風大,你好歹回里頭再折騰也不遲。你不是急著要我給你分獵狐的紅利嗎,我這與你對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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