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非辭怔怔地望著壓在自己身上的九歸,腦中出現了短暫的空白。
胸口處衣襟被一只軟軟的爪子狠狠揪住, 仿佛心也跟著揪在了一起。
雖然已經被古玩店老板提前打過了預防針, 但陸非辭還是消化了半晌, 才勉強接受自己居然被一只公狐狸表白了的事實。
怎麼會呢?怎麼能呢?
那可是他的小年糕啊……
陸非辭躺在酒店的地毯上,將目光轉向了一片空白的天花板,眼神有些飄忽。
身後的落地窗外,雨霾風障, 霧沈雲暝。
他不是很能理解, 但也已經無法否認——九歸是真的喜歡他。
所以願意為他逆天改命, 為他留下了這一身的傷……說完全不感動是不可能的, 可惜狐狸用錯了方法。
九歸發泄完自己的滿腔情緒,終于從陸非辭頸間抬起了頭。
剛洗完的毛毛散發著沐浴露的果香,輕輕蹭過了陸非辭頸間白皙柔軟的皮膚。
毛絨絨的一團,撩得人微微發癢。
“第三個條件, 我大概做不到。”狐狸眼楮微紅,說話還帶著些鼻音。
“我的情緒也不是我想控制就能控制的。我如果今天在這里向你保證, 你死了我還可以好好活著,那一定是在騙你——我不想你。”
陸非辭沉默。
狐狸退後了一步,將爪子從他胸口松開。
“我不奢求能重新回到你身邊, 不過至少在血月來臨之前, 我會一直跟著你……無論你再怎麼煩我。”狐狸垂著腦袋, 說出來的話頗有幾分自暴自棄的味道。
“我先走了。”它沮喪地轉過身, 逃也似的就要離開。
結果後腿被人輕輕扯住了。
陸非辭不同聲色地望著天花板, 右手卻伸出來一把拉住了狐狸。
狐狸腳步一頓, 沒有掙脫對方微弱綿薄的力道。
陸非辭問︰“你有沒有想過,就算我能安享晚年,壽命也比你短許多?不,甚至不用等到那時候,再過十幾年,我的身體就會開始走下坡路,我的皮膚會變得粗糙發皺,頭發會變得斑白稀疏——我會變老。而那時的你一定還是現在這麼漂亮的模樣,還會喜歡我嗎?”
話至此處,頓了頓,又忽然一笑︰“其實不喜歡我了也好,到那時你可以回你的家鄉,繼續自由自在地做你的山大王,從此我們各自安好……”
陸非辭說著,將手輕輕搭上了狐狸的爪子,算是提前安撫︰“但更大的可能是,我根本活不到那時候。”語氣中有萬般無奈與擔心,“到那時,你可怎麼辦呀?”
他剛剛說希望九歸不要變成三年前那樣,不要為了他做出些不擇手段的事來,否則他死也不會瞑目。
這對狐狸而言或許是很過分的話,卻也是他的心里話。
他是真的無奈,真的擔心,真的害怕。
害怕某一天預言成真,他會墮魔,與自己如今所珍視的一切開戰。
害怕他死後,狐狸為了復活他,還要一邊折騰自己,一邊禍害蒼生。
那麼他堅持想要活下來的意義又是什麼呢?
倘若事情最終還是會變成那樣,還不如讓公會的人直接了結了他,省得將來拖累更多的人。
所以,他不能讓事情走到那一步。
陸非辭翻身坐起,將狐狸拉來了自己跟前。
他不知道要怎麼說服眼前這只一根筋到底的狐狸,但知道改變它的想法大約需要一個過程。
古玩店老板說得對,它或許願意為了自己做出改變,但這也要有人去教它。
“前兩個條件先答應我,好嗎?”他低頭看著狐狸。
狐狸怔怔地抬起頭。
陸非辭被它的目光看得心里一揪,無聲地嘆了口氣,將狐狸拉得更近了一點。
眼前的大毛團子渾身上下散發著香噴噴的味道,蓬松的毛發油光水滑,讓人看著就忍不住想去摸一把。
窗外狂風呼嘯,暴雨傾盆。在這晦暗不明的雨天里,單是抱著一只毛茸茸熱乎乎的狐狸球,舒舒服服地鑽進被窩里,似乎都是一件令人十分幸福的事。
于是陸非辭也這麼做了。
他起身抱住了腳下的大毛球,將它放上了床,自己則鑽進了被窩的另一側,伸手自然而然地攬住了狐狸。
像是舊時無數次做過的那樣,攬著他的小寵物一起睡覺。
狐狸頓時僵成了一座石像。
“我大概還沒法回應你的感情……”陸非辭輕輕拍著它的身子,將手指插入了那柔順的毛發中,感受著狐狸毛在他掌心內摩挲,並且安撫性地補充了一個詞,“暫時,至少暫時還不太能理解。”
狐狸的身子委頓下來,一聲不吭地倚著陸非辭蹭了蹭。
“但是——”陸非辭話鋒一轉,“我也希望你能留在我身邊。”
剎那間柳暗花明,春風撫頂。
狐狸轉過頭,目不轉楮地看著他。
陸非辭微微一笑︰“我仔細回想了一下,和你在一起的日子,還是挺開心的。”他輕聲說道。
“我也不知道自己能活到什麼時候……好吧,你不想听的話,我們就先不談了。我主要想說的是,既然人生苦短,那麼剩下的日子里就不要留下遺憾了。我會繼續把你帶在身邊,就和從前一樣。你也不用天天做賊似的跟著我,光明正大地一起過吧。”
狐狸發出了一聲功德圓滿的嘆息。
它一邊欣慰的滿足著,一邊甜蜜的失落著。
滿足是因為它終于可以正大光明地陪他在身邊,失落亦是因此。
陸非辭將話說得如此坦然,令它前所未有地明白了,自己對于陸非辭而言,可以是朋友,可以是寵物,甚至可以是朝夕相伴的半個親人,卻唯獨不是 i r n。
然而不可否認,這已經是最好的結局。
畢竟,它不能強迫陸非辭喜歡自己。
哪怕把他綁回了青丘,圈在自己身邊,改變了他的環境,也改變不了他的心。
何況它怎麼舍得呢?
余生能陪在他身邊,足矣。
狐狸打了個哈欠,這一天下來,它也折騰困了。
于是毫不客氣地鑽進了陸非辭的被窩,在心上人的氣息與體溫中進入了夢鄉。
陸非辭哭笑不得地看著轉眼就開始睡大覺的狐狸,覺得這家伙有時敏感脆弱,有時卻又沒心沒肺到了極點。
他輕輕地幫狐狸順著毛,待對方睡熟,終是沒忍住,輕手輕腳地扒拉了一下。
厚厚的毛毛被扒開,果然,滿身的傷。
陸非辭松開了手,垂下了眼,不再看這些。
轉而給狐狸掖了掖被子,在它身側跟著一起躺下了。
他剛剛才補了一大覺,現在其實一點兒也不困。
只是听著窗外的風雨聲,望著外界陰暗的天氣,感受著身邊狐狸高于常人的體溫,漸漸的,居然也有種想要重新鑽回被窩的沖動。
陸非辭糾結了兩秒,打消了原本修煉讀書的計劃,駕輕就熟地滑進被里,打算好好享受一下此刻的清閑,放縱一回。
過了不知多久,陸非辭隱約從睡夢中醒來,窗外的落雨聲已經小了許多。
室內重新恢復了寧靜,只有兩人均勻的呼吸聲此起彼伏。
陸非辭覺得自己都快睡迷糊了,可是難得這麼清閑,又趕上陰冷的雨天,就難免有點兒想要賴床的心思。
直到“ ”的一聲,自己胸口被不知道什麼重物狠狠一擊。
陸非辭蹭地睜開了眼,被砸得兩眼一黑。
不料那不是什麼重物,而是一條胳膊。
被□□到胳膊肘的襯衫下露出了一截光潔的小臂,白皙細膩的肌膚上卻橫著一道道棕褐色的傷痕,尤為礙眼。
陸非辭僵硬地轉過身子,發現已經化為了人形的九歸四仰八叉地睡在床中央,隨著他的一個翻身,四肢也在不安分地跟著亂動。
陸非辭嗖地一下子躲出去老遠,嘴巴微張,受驚了一般看著狐狸。
大腦出現了短暫的卡殼,旋即臉色忽青忽紫,忽白忽紅,不出片刻就變換了好幾種顏色。
一時間,他也不知道該憐惜狐狸的傷,還是質問他怎麼變成這個模樣睡在自己床上。
攬著狐狸睡覺對他而言是習以為常的事情,養寵物嘛,他一直不覺得這有什麼問題。
同樣,和朋友抵足而眠,哪怕對方是個大男人,他也覺得沒什麼問題。從前似乎和南宮義還一起睡過,單純就是莫逆間的友誼,坦坦蕩蕩,誰也沒往那些方面想。
可是如今,狐狸突然變成了一個大男人,還是個膚白美貌、衣裳凌亂、剛剛和自己表過白的男人,這問題可就大了。
至少給人的視覺沖擊是相當震撼的。
陸非辭如同被眼前的景象砸暈了一樣,半天沒說出話來。
睡夢中的狐狸卻猶然不覺,又舒舒服服地翻了個身,仰面朝天霸佔著大床的正中央。
正當陸非辭以為場面已經夠混亂了的時候,門響了。
“咚咚咚——”
沈不歸的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六點多了,下去吃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