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徵羽這名字是奶奶起的,取自“宮、商、角、徵、羽”,“五音不全”的五音。
她出生的那天母親便過世了,為此,母親的家人與父親一家斷了往來。她只在照片中見過母親,泛黃的照片,溫婉秀麗的江南女人, 眉眼如畫、眸中帶笑,身旁, 瓊花正盛, 團團簇簇、滿樹滿枝。
她的臉形、五官皆像母親, 只是不如她的母親溫婉柔和,添了幾分清秀、清冷。
父親是位商人, 听說年輕時是位才子,下海經商後自詡儒商。
從她記事起,父親便一直忙于應酬,氣質儒雅的他身邊從不缺紅顏知己。她小時候, 學校開家長會, 父親忙, 紅顏知己代他去,六年下來, 紅顏知己不重樣。
奶奶說那些都是狐狸精。
《山海經•南山經》所載, “青丘之山, 有獸焉,其狀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嬰兒,能食人,食者不蠱。”“食”,喂養的意思。上古傳說,狐修千歲得九尾。涂山氏、純狐氏、有甦氏等部族皆以狐為圖騰。
狐在她的心目中是神聖的。
她們,似乎與狐不沾邊。
她喜歡上古神話傳說,喜歡漫無邊際地散思維,喜歡在腦海中勾勒出一個與凡世不一樣的神話世界,喜歡將其畫在紙上。
她念初中時,語文課,藏在厚厚的書後面畫 蛇,被語文老師逮個正著。語文老師一把抓起她的畫冊,怒罵︰“你要是能考上高中,我能用手掌心煎魚給你吃。”
她默默地揀回自己的畫冊,默默地考了個全班倒數第一,又走考藝術特長生路線,她爹再添了點錢把缺的那幾分補上,進了市重點高中。
她自三歲,爺爺教她拿起畫筆,便再沒放下過。小學時,她每天的課余生活就是畫畫,後來愈痴迷。初中三年,她畫了三年。高中三年,她畫了三年。大學四年,她畫了四年。她21歲大學畢業到現在又畫了五年。
她沉迷在上古神話的世界中,將腦海中那山、那雲、那風、那霧、那樹、那花、那草,那些山精鬼怪、神妖仙魔一筆筆勾勒出來刻畫在紙上,難以自拔。
爺爺說她畫畫有靈性,是天生適合走這條路的人。其實,她只是想把腦海中的世界用她手里的筆構畫出來,她的神與魂皆在那個世界,人世間的一切仿佛光與影的交錯。
她爺爺畫了一輩子的花鳥,如今除了偶爾倒騰些古玩,便是畫些畫與老友們相互交流、欣賞,再就是在家養養花鳥、在這建于明清時期的老宅里搗騰些園林景致,享受愜意悠閑的老年生活。
她以為她可以一直住在爺爺的宅子里,潛心畫她的山精鬼怪,不用為生活而煩心。
然而,生活卻給他們爺孫倆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
上個月還說拉來資金能讓公司股票市價翻上好幾倍的溫時熠先生,據說已經卷款潛逃。她和她爺爺、二姑都聯系不上他,只有她大姑那有點消息,說她爸可能去了國外,至于到底在哪,不清楚。
她對她爸生意上的事從來不過問,對于生了什麼事也不太清楚,唯一知道的就是她爸跑路以後,她家的前後門都讓債主堵了,堵在她家門口哭,說她爸把他們的養老錢都騙走了。警察也上門來了,說他涉嫌非法集資,畏罪潛逃。
老先生氣得差點把心愛的花鳥杯砸了。
溫時熠先生跑了,作為溫時熠先生的父親溫儒老先生,以及溫時熠的女兒溫徵羽小姐,不得不面對溫時熠先生欠下的巨額債務。
溫徵羽畫了二十三年的畫,如今算是小有名氣,但是,她的畫從來都是只參展、參賽,一張都舍不得賣,沒有收入來源的她一直靠溫儒老先生和溫時熠先生養活。
溫儒先生,今年七十五歲的高齡,已經到了連親生女兒都不敢借錢給他的年齡。
爺孫倆面對溫時熠先生欠下的巨額債務,只剩下變賣家產一途。
房屋中介商、古懂文玩商人聞風而動,紛紛登門,來得比債主們還勤快。
巨額債務讓宅子和宅子里的所有東西都待價而沽,甚至有溫時熠先生的昔日好友給她開價。
人世變換,莫過于此。
進出她家的人絡繹不絕,她爺爺的半生收藏,家里的明清古典家具,她的跋步床、臨窗擺放的羅漢椅,她的古箏連同古箏架等等一件件被人看好、談妥價,打包抬走。就連她爺爺養了很多年、掛在回廊下的那十幾只鳥,奶奶留給她的嫁妝,都沒能留下。
66續續的不到一個月時間,偌大的老宅,連盆景都沒留下一盆。她家就只剩下一棟空蕩蕩的宅子,以及她屋子里那些以前別人重金求購都不賣、如今卻一幅都賣不出去的畫。
世人都追捧名家,買畫先看人,對于她這樣年紀輕輕只有國家三級美術師資格證、得過一些小獎的破產小畫家是不屑一顧的。
來她家的人,除了債主就只剩下看宅子的人。
都知道她家的情況,買宅子的人把價格壓得很低,價錢一直沒談攏。
這些日子變賣家產,她爺爺一直帶著她,讓她在旁邊看著。
原本家里還算有些家底,她也算有一技之長,她除了畫畫也沒有別的愛好,更沒有什麼敗家的惡習,原以為這些足夠她豐衣足食安穩地過一生。
如今家里一朝敗落,用她爺爺的話說就是往後她得靠自己掙飯吃,免不了得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從今以後就得多學著點、多看著點。好在,她還年輕,以後長進些,未必不能給自己掙一份前程。
上午十點多,又有一伙人來看房。
四月,如詩如畫的時節。
蒙蒙春雨,如煙如霧如紗,滴嗒的小雨滴順著屋瓦落下,澆打在屋檐下那一排雨滴積年累月滴出來的小水坑中,濺起一朵朵細小的水花。
院子里的松柏盆景、花卉、雕花圓桌、石凳都被搬空了,如今只剩下兩盆不值錢的竹類盆景。
溫徵羽站在屋檐下,望著這綿綿春雨、讓雨水澆打得格外青脆的佛肚竹,怔忡失神。從小住到大的宅子,如今要被賣了,即使再想讓自己不在意,也難免心中傷感。
她再不舍,這宅子也得賣。
從她記事起便在她家干活的孫姨把來看房的人迎了進來。
她扭頭望去,便見一個二三十歲的女人在一女兩男的擁簇下進來。
她扭頭望去正好與那女人的視線對上。
那女人燙著頭微卷的過肩長,一身裁剪得體的職業裝嚴絲不苟地穿在身上,很是嚴謹干練的模樣。
她乍然看去,便覺這女人是來談生意的,再一想,可不是,買她家的宅子,也確實算筆大生意了。
那女人的視線落在她身上,似乎也在打量。
那女人的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那眼神有股她說不出的幽深,似乎要把人看透,令她略微有些不舒服。
她爺爺的聲音從客堂傳來,讓她把人迎進去。她朝那女人略微頷,做了個請的手勢。
那女人沖她輕輕笑了笑,點點頭,跟在她身後進入客堂。
客堂已經空了,只剩下一座待客的茶台。
女人姓葉,名片上的名字是葉泠。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葉泠在遞名片時似乎略微猶豫了下,然後遞了張只有名字和電話的私人名片。
葉泠的態度比起之前來她家痛宰落水狗的人要好上許多。不論她來的目的是什麼、內心是什麼想法,至少表露出來的不是落井下石的小人嘴臉。
人情冷暖,世態炎涼,溫徵羽這個月見到太多。如今乍然見到個態度好的,似是誠心想買這宅子,憑添幾分好感,因此她在領著葉泠看宅子時,亦添了幾分誠心,希望能夠談成這筆買賣。
自己住了二十多年的宅子,哪個地方什麼時候修楫過,用的什麼材料、找的哪里的工匠師傅,又有哪些地方是幾百年沒動過的古跡,自己最是清楚。
一磚一瓦一屋一瓴,承載了她在這里生活了二十多年的經歷與記憶。
不知不覺間,他們來到了她的畫室前。
她的畫室是將臨湖的三間屋子打通布置成的,一副寫有“畫堂”的牌匾掛在屋子正中間。
葉泠問她可以進去參觀嗎?
她收回思緒,點頭,緩步上前,推開虛掩的畫室門。
她畫的畫,全在這間畫室里。
江南氣候潮濕,她的畫全放在定制的防潮櫃中,只留下一幅《昆侖萬妖圖》掛在最顯眼的地方。
《昆侖萬妖圖》,全長四米九,九千九百九十九只妖,她畫了三年的心血之作,也是她的成名作。
畫成時,她本欲為自己起名“昆侖老人”,她爺爺不允,說她︰“你才多大,也敢自稱老人。”她便將名字改為“昆侖小怪”。
她在看畫,旁邊的葉泠也在看畫。
葉泠盯著昆侖萬妖圖看了許久,問她︰“你的畫賣嗎?”
這是近一個月來第一個問她賣不賣畫的人。
溫徵羽盯著自己的畫作,點頭,說︰“賣。”她自己的東西,最值錢的,也就這《昆侖萬妖圖》了。
葉泠說︰“你開個價吧。”
溫徵羽回道︰“你看著給吧。”她從葉泠看這畫的眼神能看出葉泠是真的打心底喜歡。
葉泠依然目不轉楮地盯著《昆侖萬妖圖》,說︰“二百萬。”
溫徵羽愕然地扭頭看向葉泠,以為自己听錯了,又因有人欣賞自己的畫作願意花高價購買而微感欣喜。她實話實說道︰“雖然這幅畫是我的成名作,但我的名氣不足以值上這個價。”
葉泠扭頭看向溫徵羽,說︰“我是說你這屋子里所有的畫,二百萬。”
溫徵羽︰“……”
葉泠說︰“你這屋子里這麼多畫櫃和畫作,搬起來想必非常不方便。我是誠心想買這宅子,對你們開出的價也比較滿意。我的意思是,如果您願意按照這個價出手的話,我買下這宅子和這些畫,它可以繼續保持原樣地留存在這里。”
溫徵羽明白了。這就是把她的畫當作賣宅子的搭頭!
葉泠是買家,她是顧客,她是上帝,她說了算,溫徵羽沒有意見。
溫徵羽見葉泠的隨從帶有傘,便沒管葉泠,信手拿起畫堂門口常備的傘領著她去。
江南的雨景,自來動人。煙籠輕紗,湖波微漾,迎著徐徐沁涼的春風,絲絲縷縷的小雨輕拂面頰。
微冷。
溫徵羽喜歡雨景,時常品茗賞雨,偶爾興起還會彈奏幾曲。不過這不代表她喜歡在雨中漫步,雨天地滑,她家這宅子里最不缺的就是隨處可見的青苔,她爺爺為了意境任由它們生長。每逢下雨潮濕天,她家園子的路面便滑得只剩下最中間那點僅容落腳的地方可以走。
溫徵羽不知道葉泠是有意還是無意。葉泠在這下雨天繞著湖邊走還要與她肩並肩,她往前拉開點距離,葉泠跟上來,她落後半步,葉泠便放慢步子等著她邁步跟上,渾不在意身後的隨從人員的傘遮不住她。溫徵羽作為主人,出于禮節,只能把自己的傘往右邊移了移,分出一半遮住葉泠。
她的視線不經意地掃向葉泠腳下穿的高跟鞋和讓雨水淋得格外濕滑的路面,很不想提醒葉泠當心地滑。
下雨天地滑,三歲孩子都知道的常識,不用她提醒吧?溫徵羽心里這樣想著,便當葉泠知道地滑。如果人在她家摔了,總還是不太好,她暗暗留心。
她不知道是她多心還是錯覺,葉泠的視線似乎總是落到她身上和她手腕上,她朝葉泠看去時,葉泠的視線又落在別處。大概是她的錯覺吧。她臉上沒花,葉泠不至于會盯著她看。她的手上只戴著一對奶奶留給她的鐲子。奶奶留給她的東西,也只剩下這對翡翠玉鐲了。
旁邊的葉泠忽然腳下一滑,身子一歪便要朝湖邊倒去。溫徵羽眼疾手快,趕緊一把拉住葉泠。
葉泠的反應也不慢,一手回握住她的手腕,身後的隨行人員也及時扶住她,沒讓她摔倒在湖里。
溫徵羽說︰“下雨地滑,當心點。”低頭去看葉泠的腳,問︰“沒事吧?”
葉泠輕輕“ ”了聲,說︰“好像腳扭了。”說話,又抬起頭看了眼溫徵羽,說︰“好像不能走了。”
溫徵羽會意,趕緊讓開兩步,給葉泠的隨從人員讓路。
葉泠對上前來背她的隨從輕輕擺擺手,說︰“扶我到亭子里休息下就好。”她望向溫徵羽,輕聲問︰“能扶我下嗎?”
葉泠都開口了,溫徵羽不好拒絕。她上前扶著葉泠往涼亭走去,說︰“地滑,踩中間沒有青苔的地方。”
葉泠輕輕說了句︰“你剛才沒說。”
溫徵羽頓時心虛,耳根頓時燙了起來。她繃緊臉,裝作沒听到,扶葉泠到涼亭中坐下。
葉泠坐下後,揉著腳踝,說︰“你至于嗎?生意買賣,討價還價,天經地義,一回頭就給我穿小鞋,地滑都不提醒我一聲。”
溫徵羽忽有點無言以對,錯愕地微微張了張嘴,頓了兩秒,才說︰“雨天路滑,我以為你知道,恕我招呼不周。”她又看向葉泠的腳踝,問︰“需要送你去醫院嗎?”
葉泠搖搖頭,說︰“歇會兒就好。”
溫徵羽沒作聲,靜靜陪在旁邊。
過了兩分鐘,葉泠忽又說道︰“你的畫,我很喜歡。”
溫徵羽秀眉微挑,心說︰“喜歡你還把我的畫當搭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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