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立淵看著怒態盡顯的啟明皇帝，啞然一笑。
“陛下莫不是忘了，是誰在麟德殿上讓甦復出使皇庭？”
“是誰讓甦復查寧海府官道修整之案？”
“是誰，允甦復先斬後奏之權？”
啟明皇帝身體前傾，心中話就欲脫口而出，但還是被其勉力止住。
他的確是想用權力腐蝕甦復心智，但他可沒讓甦復有號令逐北軍之權，這權力他也給不了，那是誰給的？
啟明皇帝現在心中已然有了悔意，甦復給了他太多不該有的“驚喜”。
正常人，但凡有點政治頭腦的人，怎麼可能在寧海府行此自絕之策。
民變一起，死傷者便是以萬計。
尤其還有那些經年世家參與其中，為了生，這些世家之人勢必成為民變中的一部分。
到時候，朝廷該做出什麼承諾，才能讓這些世家豪族投誠？
若這些人不信，或者朝廷開不出合適的價碼，那偌大的寧海府，要成為他啟明一朝，第一個舉起反旗的地方嗎？
“呵呵，是寡人之錯，是寡人太過愛護晚輩了。”啟明皇帝陰陽著笑道“現在我們甦大人將寧海府攪成這般模樣，諸位擎國重臣，還請給寡人一個建議。”
“我們到底要怎樣才能平息寧海府民變，將甦大人造成的爛攤子收拾得好看一些？”
啟明皇帝確實怒了，寧定方自尋死路，將他的寧海府與血煞軍送給甦復，他雖怒，卻不至于失態。
因為甦復贅婿的身份無法改變，因為蕭立淵對大周的忠心不會偏移。
他從未想過在戰場之上與蕭立淵分高低。
自然而然的，甦復就算落得血煞軍軍權，得了寧定方送給他的好名聲，也不過是些不傷根本的事罷了。
可現在，甦復以此針鋒相對的手段，激化寧海府內矛盾，死傷無數下，這片“空曠”的土地上，該由誰來填補？
豐京百姓會願意？
其它六府中，除了漠北府中，多數祖籍在寧海府的那些百姓外，還有誰願意去寧海府？
而在漠北府中，那些將蕭立淵視為天的百姓們，能不從身心上徹底臣服于蕭家？
甦復這看似昏招的舉動，在啟明皇帝看來，是明晃晃地拿著刀子架在他脖子上。
蕭立淵的確忠君愛國，可得了血煞軍軍權，得了寧定方遺留，身為蕭家孫婿的甦復呢？
漠北府已然是鐵板一塊，難道他還要看著寧海府也如此嗎？
蕭立淵沉默，這種事上，他不適合發表意見，他可不能再刺激啟明皇帝了。
王浦很累，這一年多來，他基本成了啟明皇帝和蕭立淵之間的專用補丁了，二人但凡有點爭執，就需要他這個右丞相來斡旋。
“陛下，諸位同僚，如今我們要做的不是平息寧海府內民變，而是應該考慮，該怎麼殺一儆百了。”
王浦的眼中露出些許殺意道“寧海府之事，朝中不可能讓步，我們十七載之功，就是為了徹底解決寧海府內世家豪族積患。”
“怎可因為他們挾持民意，便將其放過？”
“臣以為，陛下應該下詔，痛斥寧海府一眾世家豪族，哀撫定方侯，舉國喪以送其亡途。”
“大周國法不容輕犯，國之英雄不可輕待。”
啟明皇帝胸口劇烈起伏了片刻，身為皇帝，在這堆“能臣”旁，他也不是如那升斗小民所想，當真口含天憲，交換和忍讓，才是他作為一個皇帝最經常做的事。
他知寧定方在反他，可他卻不得不給他身後名。
寧定方用死證明了他的無力，而身為皇帝的自己，也需要用“名”，深扎在自己的心。
王浦的提議，他無從反駁，這是他所能想到最好的處理方式。
啟明皇帝轉身坐下，閉目嘆息道“諸位大臣若無異議，便依王丞相所言吧。”
“國喪之事……儒親王會代寡人而行的。”
蕭立淵等人齊齊躬身行禮，語氣中沒有絲毫波動道“遵陛下旨意！”
待所有人離去，啟明皇帝睜開眼楮，側頭看了眼好似石雕的寧遠。
“好一個‘遵陛下旨意’呀，朕這個提線木偶，怕也就這個功能了吧。”
寧遠連眼楮都沒有眨，他知道，這只是自己主子發泄之語罷了。
那定方侯身死之事，可有自己主子的幾分力在其中。
“她到哪了？”
“再有小半日便可回。”
啟明皇帝點了點頭，隨即冷漠道“將同行的人好生安葬。”
“朕不希望，朕的皇後曾經離開過朕的身邊。”
寧遠將頭低下，平靜回道“是，陛下。”
……
天子詔令下，寧安府內已然徹底亂了起來，但暴動之事，卻只隱而不發。
兩日的時間內，寧海府內九成以上的世家豪族已然全部家毀人亡，只有少部分世家之人，舉著為定方侯報仇的旗幟，集結了一大批的百姓，這才幸運地逃過一難。
但人心見利，體驗過生殺予奪的快感，看著從世家豪族中搶來的財富，抱著身邊身嬌體柔的美人。
這些藏著心思，嚷嚷著為定方侯報仇的百姓，心態早已變化。
恐懼和貪婪的心讓他們飽受煎熬。
此刻的他們已然失了目標，沒了借口，可他們不願停下，在不知不覺中將目光投向那些正常的富裕百姓。
可他們並不敢動手，因為逐北軍已經來了。
在殘留世家豪族的橄欖枝下，這些本來一團散沙的亂民，頃刻間便抱成了一團。
可他們卻沒有等來逐北軍的清理，反而看到自己跟著的那些世家之人，一個個無比卑微地走進那被洗劫過的府衙之中。
甦復看著堂下之人，眼中浮起一抹戲謔的笑意，這些人在寧安郡城中藏了那麼久，終于舍得來見他了。
“甦大人，寧海府變故不斷，我等本想早些時候來拜訪，只可惜定方侯他領兵與那些作亂之人對峙，讓我等失禮多日。”
“還望甦大人恕罪。”屠良驥掛著謙卑的笑，這一次，他遠比初見甦復之時要來得真誠得多。
甦復視線越過屠良驥，將這算得上傳奇的屠家七兄妹挨個看過。
“屠府丞，令尊真是神人呀。”
“龍生九子，子子不同！”甦復視線收回，最後定在卜仁身上道“卜家主，你說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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