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歸一聞言,哪怕明知對方是吹捧,但多年養成的性格還是讓他忍不住暗心生喜。
“崇仁呀,你這嘴,永遠都是那麼地說到人心坎里面去!”
滕歸一將自己的畫雙手抬起,借著光逐筆逐畫地看著,他滕歸一極情于畫之一道,功底自然是有的。
此時手中畫作與往日比來,明明技藝毫無寸進,但入眼處,那種從畫中透出的寂寥與淡然之感,見之即可讓人心折。
如此畫作,若他能落個好名聲而終,那他滕歸一于畫史上,也未嘗不能留得一名!
蔡崇仁低頭,從稱呼中他便知,滕歸一到底還是和他們站在一邊的。
“崇仁所言皆肺腑,情真意切,自然能與人共鳴,可……不像我們的甦欽差,笑里藏刀,操控人心,壓以大勢,重平民而輕士大夫,待人兩差,這可不是為人,為官之所要!”
極褒後,便是于人極貶,這歷朝歷代,皆言君與士大夫共治天下,其余者,不論農工商賈,皆為被治者,但甦復這段時間,借江南事案之壓迫,逼得所有難以自證的江南世家一個個慷慨解囊,二十余載家財積累一朝散。
化財于民間所在,若非局勢與身份雙重加持,光甦復這種動機,就能迎來天下世家的集體征伐!
但就是這個“若非”!
以江南半數之財安朝廷君臣之心,再以半數之財散于江南百姓,不爭一名,不取分毫,現在蔡崇仁走在外,與瑯琊郡,誰不言一句慕容家大義,慕容家良善不愧為皇親之屬!
利歸于朝廷和百姓,名集于世家。
甦復所得者,竟真就只有一個查案之便,穩江南之功。
這般滑不溜秋的手段,讓蔡崇仁幾乎確信,蕭立淵在其背後出謀劃策,但江乘縣甦復的表現,又讓蔡崇仁動搖了。
蕭立淵遠在豐京,而江乘縣甦復的表現,卻在清楚地告訴蔡崇仁一件事,甦復可能並無人指導!
滕歸一將手中畫作放下,側頭凝視蔡崇仁。
甦復一行來江南已然四月,但他這個名義上的江南府主,竟然連甦復的面都沒見著,無數次的拜帖邀約,得來的只有“無空”二字。
他蔡崇仁何人?
大周七府之一的主人,身著紫袍之人,于江南府內,諸般事宜皆可一言而決。
這等位于大周最頂尖的那一小撮人,竟然被甦復如此輕視,他滕歸一心中怎能無怨?
……哪怕他,失職在前!
“崇仁言重了,甦縣伯青年才俊,兼出身高貴,更得陛下,政事堂諸位大公信任,委以要職,他之行為所代表的都是朝中上官之意,如此評價,可是有失偏頗!”
蔡崇仁倒是听勸,立馬低眉彎腰道“是崇仁一孔之見,目光狹隘了,府主說得對,朝中諸位上官,考慮的總是比我們遠一些。”
一抹精美的印記蓋于甦復那一首《江雪》之上,滕歸一的眼中到底是露出了幾分可惜。
他這畫作,若能得甦復題詩,兩相嘉美,他滕歸一之名,何愁不留于青史……就同那不學無術的楚王一般!
將眼中的情緒收起,滕歸一看向依舊恭敬的蔡崇仁,很是直白道。
“崇仁,好好享受最後的時光吧,我等退路早已封死,在邊關無戰事之際,我淮南軍于遠赴漠北,都能死傷近千人,其中還有三個萬戶,這局勢你還抱有希望嗎?”
“還指望我這麼一個廢人?”
現在滕歸一這個土皇帝,不過是表面佛罷了,哪怕他的網絡已經將江南府全境蓋住,但現在那些當家縣令,一旦有些許異動,覬覦其位的吏官和閑賦在家的舉人們,可不會放過分毫。
而且南斗軍,破浪軍在外,就是打算一力降十會的,這一招,在江乘縣,甦復已然用過。
所以滕歸一並不懷疑,這甦復擁有蕭立淵當年的膽氣。
盡屠江南世家與一眾涉事官員!
真做了,外人指不定還得夸張一句,甦復不輸蕭相之風!
蔡崇仁目露猙獰的抬起頭,這三個萬戶中可有一個就是他的妻弟!
“朝廷何以如此薄我江南,軍,政,文,教與商業,所有都有防我江南一手,對于大周,我江南府百姓,做得還不夠多?”
滕歸一冷笑一聲。
“那江南府得到的不夠多嗎?”
“其它六府,哪一府沒有食不果腹之人,哪一府人每年能有兩件新衣遮體,哪一府能安居樂業至此,哪一府……能不問邊關戰事,戶盈羅綺,吟賞煙霞?”
“崇仁,做人不能只看著自己失去的,還得看自己得到的!”
蔡崇仁看著這個在自己心里定義了無數遍的“偽君子”,明明好處盡收,卻始終自欺欺人地和自己這一群人保持著距離,以前他只覺得滕歸一既當又立。
但現在,在生死臨生之時,他才發現,滕歸一他向來是“真小人”!
于他而言,江南府始終是屬于大周的,而不是屬于他們的!
“滕大人,你就這麼認命了嗎?”
滕歸一冷笑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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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你們不管不顧,越過我截殺匡天干的時候,不就是要逼我認命嗎?不就是為了逼迫所有人都鎖死在你們船上嗎?”
“現在我認了,不管是三族還是九族,我都認了,怎麼……你現在叫我不認命了嗎?”
一招錯,步步皆錯,事不臨頭,誰也不會想壯士斷腕。
當初匡天干在江南查案,安滕歸一所知,他不應該這麼快掌握證據的,他不應該這麼快掌握所有事實的,他更不應該對所有同僚抱有戒心,連夜帶著家眷親兵離開的。
可事情就是這麼“意外”?
有人不想等死,所以他們奮力一把,破釜沉舟,做下這驚天大案,就是為了將所有人都拉下水!
就像他滕歸一……若匡天干不死,他來個戴罪立功,他還能在豐京養老,逗鳥畫畫,安靜地走完這一生。
可匡天干死了,在躲著他,躲著所有人的情況下死了!
一個同三品大員,蕭立淵的學生,都察院未來的指定接班人,政事堂預定的大公。
就這麼被梟首送到了豐京,誰能壓下這事?誰敢壓下這事!
“府主這是在怪我們嗎?”
“呵,我怎麼敢?這只能算是代價,我拿了不該拿的,那就應該得到自己應得的報應,我……很安心!”
蔡崇仁臉上的諂媚終于消失,雙眼精光閃爍,直視滕歸一。
“那滕大人為何不去和甦復道出一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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