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一百四十萬透支未來十年的收益，這是張漢東勉強可以地範圍，可如果作為一個合格的政客，其實七十萬二十年，也是能交代過去的。
畢竟七十萬，是自己在任的時候，實打實做出來的成績，離任後誰管他洪水滔天。
可張漢東並不是那些官僚，也不需要這點政績給自己長臉，所以他很堅持保護雞唐縣的利益不受損失。
林木根走後，他並沒把這件事當回事，畢竟這是二百多萬，哪怕幾十年後都不是小數目，更何況是現在，他不認為林木根有本事弄到這麼多錢。
快到家門的時候，他的腳步開始遲疑起來，因為不知道為什麼，家里又會是什麼樣子。
周金枝來到雞唐縣之後，給了她最好的生活條件，大房子，保姆，電視機，收音機，唱片機等等，但是周金枝的病情卻比在後湖村的時候嚴重許多。
精神病人的世界是怎樣的？張漢東听過周金枝無數地版本的描述。
她最新的版本很統一，她有一個幻想中的朋友叫小草，她說小草是紙片糊成的人，眼楮是挖掉狗眼珠裝上去的，她只要生氣紙片就會全部飛走，地上只留兩只眼楮在走。
多像童話故事啊，只是故事內容有點滲人，
見張漢東推門進來，見周金枝傻傻地坐著，手里拿著一朵小花，呆呆地看著牆角，見兒子回來她也只是抬了抬眼楮看他，就繼續看著牆角方向。
張漢東走過去問她說“媽，你在干嘛呢？”
“噓，你別說話，小草正在抓魚。”張漢東走過去往她注視的地方看過，發現什麼都沒有，但是母親卻看得津津有味，似乎眼前真的有一汪池塘。
保姆福嫂在一邊小心翼翼地說“縣長，今天阿姨很听話，沒吵著要出去。”
“辛苦你了福嫂。”福嫂就是請來照顧母親的保姆，三十來歲，胖胖地力氣也大些，這是為了防止萬一，有人能弄住周金枝。
“是我應該做的，我去把飯菜端出來了。”福嫂的性格其實很柔和。
“你去吧。”
周金枝忽然站起來說“小草讓我跟她走，我要去了。”
她說著直直往外走，福嫂緊張地說“縣長，今天阿姨一直都好好的，怎麼忽然這樣了？”
“沒事福嫂，你在家看著門，我陪我媽出去看看她要做什麼。”
周金枝走出門，劉軍走過來說“老板，我也跟你一起去吧。”
“嗯。”
周金枝在人群里明顯很慌亂，她走得很快，似乎想趕緊逃離這個可怕的地方。
縣大院的人可能習慣了這幅畫面，都遠遠站著不敢過來招呼，他們都明白縣長現在不喜歡有人打擾。
看著母親的背影，忽然想起了小時候，在張漢東的記憶里，他的整個童年，好像經常會跟著媽媽出去流浪。
家里沒有飯吃的時候，媽媽經常會帶上姐弟三人一起上路，彩鳳牽著兩個年幼的弟弟的手走在後邊，媽媽走在前面。走一回就回頭看看她的孩子們，囑咐他們說“彩鳳，跟上來呀。”
“好的，媽媽。”
那一年，彩鳳7歲，大黑6歲，張漢東5歲。
三個孩子像三個小尾巴，跟在瘋子媽媽身後。
渴了，他們就喝小溪里面的溪水。餓了，媽媽總有辦法從田野和河溝里撿到東西給孩子吃。張漢東至今都還記得路邊漂著水草的溪水有很重的土腥味
“得慢慢喝，才會有一股清香。”
如果喝水的時候見到有魚，那是一家人最開心的事，彩鳳和大黑都會跳下水去抓，他們都是抓魚的行家，抓到了周金枝就會收拾出來，架上火烤給孩子們吃，她自己最常吃的是魚骨頭和魚頭。
最多的時候，周金枝見孩子們餓極了，她還會大著膽子出去要飯，每次都讓孩子們在村外等著，彩鳳要去，她會告訴他們“你媽是叫花子，你們不是呀。”
然後彩鳳就守著兩個弟弟等在原地，等周金枝回來。
一個瘋子帶三個衣衫襤褸地孩子，難免被人叫他們小叫花子，她很生氣，揚著要打他們，那些孩子害怕地喊；瘋子打人了，瘋子要打人了。”然後就被嚇跑後。
她回到孩子跟前，張漢東就會說“媽你真厲害。”周金枝就會揚著拳頭說“我的孩子不是叫花子。”
她是很有自尊的人，從來不在家附近的村子要飯，每次都要走出很遠，有些村民見了她會大叫大嚷瘋子來了，可也有好心人會給他們送來吃的。
記憶里關于跟媽媽流浪的日子，都是陽光燦爛的，就連吹在身上的風都是自由的，大家有時會偷田里的紅薯和小麥穗，有時會停下來摘狗尾巴草，把草穗上面的種子捋掉放在手心，一口氣把他們吹得四散。
饑餓的時候，所有人間的倫常都會放到一邊，先活下去。
流浪是快樂的，但流浪的最後一站，通常是被強制送回家。
有不認識的好心人，發現這隊流浪者的“異常“，認為他們迷路了，就會有人找來警察，把一家人接到派出所。
周金枝的這個習慣保持到現在，她只要發病的時候就會往外跑，但是現在不是討飯，而是要找她的孩子。
張漢東看著母親踉蹌的背影，眼角濕潤，劉軍說“縣長，我看不如送去醫院給阿姨看看吧。”
張漢東猛然停下腳步，怎麼會忘了可以送醫院這件事？這又是人的習慣思維造成的，在他的記憶里母親這種情況是常態，是不用過問的。
忘了原來這病也是可以去治的。
“好，咱們明天就帶我媽去醫院。”
前面的周金枝忽然停下來說“漢東，咱們要去哪找你姐呀，我好久沒見她了。”
“媽，等我先帶你去個地方，我就帶你去找我姐行不行？”
“行啊。”走了這一會她又變得正常起來，忽然停下來嚴肅地問“你要帶我去哪里，我得去找你姐。”
“咱們先回家吧，媽你先睡一覺，我就帶你去。”
周金枝頓時高興起來說“好啊，咱們回家了，小草說她想吃大米飯，漢東，你有沒有像小草那樣永遠不離開你的人呢？”
張漢東听完忽然呆住了，上輩子為什麼幾十歲不結婚，就是因為他的內心，也藏著一個小草這樣的人。
他害怕自己像母親一樣，害怕這病會遺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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