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九天來

第5章 朱紫袍匠

類別︰武俠修真 作者︰卸甲老卒 本章︰第5章 朱紫袍匠

    刑部的官吏都在議論,是誰家的轎子敢如此蠻橫,唯獨周典黑著臉,沖李桃歌不斷打量,然後面無表情對手下說道“上家伙。”

    所謂的枷伙,是重達十幾斤的枷鎖,流放的犯人,路上都要戴著刑具趕路,無論是吃飯還是睡覺,一律不許摘下。

    李桃歌戴好枷鎖後,只覺得肩頭無比沉重,雙手鎖住極為不便,每邁出一步都要耗費不少氣力。

    鎮魂關三千里,能走得到嗎?

    不等官差招呼,李桃歌很知趣進入隊伍中。

    他仔細觀察著同為階下囚的犯人,總共二十余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大部分面如死灰,神色悲愴,像是去趕赴刑場的模樣。

    答,杖,徒,流,死,罪莫重于死,死罪之次即為流,判了流放,不僅幾千里路途艱辛,到了西疆也是下等賤奴,干著最累最髒的活,直至病死老死,這輩子幾乎不可再回永寧城,除非新皇登基大赦天下,才有可能柳暗花明。

    真不如一死了之。

    四名官差在前,四名官差在後,押送著隊伍,緩緩啟程。

    走了不到五里路,出了神武門,已經有年邁的犯人不堪重負,步伐越來越慢,喘息聲越來越重,拖累了隊伍行程。

    周典朝一名年邁的犯人踹出一腳,惡狠狠道“這才剛出了皇都,就邁不動步子了,當初犯法時,可沒見你病怏怏的。西疆三千多里路,這才哪到哪,要死趕緊死,別拖累了大伙!”

    老人一個踉蹌,臥倒在地。

    李桃歌心軟,最見不得老人和孩子受罪,將其攙扶起來,又用後背幫老人扛住枷鎖,輕聲道“你把刑具挪到我背上,這樣能少出點力。”

    披頭散發的老人慘淡一笑,搖搖頭,謝絕了他的好意,“你能幫我扛的了一時,能扛的了幾千里嗎?我老了,無論如何也走不到西疆,你倒不如留點力氣,為自個爭一分活命的機會。”

    李桃歌無所謂笑道“我年輕,力氣生生不息,睡一覺就能補回來,幫您扛不了三千里,能扛多少是多少。”

    說完後,李桃歌肩頭發力,將枷鎖背起。

    老人玩味笑道“自詡為孤臣孽子的李白�生了你這麼個小善人,倒是一樁趣事。”

    李桃歌驚訝道“您認識我爹?”

    失去了枷鎖負重,老人喘的不那麼厲害,笑呵呵說道“老是老了些,耳聾了,眼花了,只有鼻子好使,相府李家轎子的香風,燻的我腦袋都發暈,哪能認錯。我不僅認識你爹,還跟你爺爺是同年國子監監生,後來又同朝為官,跟你們相府打了幾十年的交道。”

    李桃歌又大吃一驚。

    國子監的門檻極高,皇子們就讀于此,三品以上官員的嫡子嫡孫才有資格進入,又或者是年少成名的青年俊杰,才能破格錄用,大寧如今的頂梁柱,幾乎都出自一座小小的國子監。

    李桃歌問道“恕我眼拙,您是?”

    老人悄聲道“老頭子姓蕭,名文睿。”

    听到老者自報家門,李桃歌脫口而出,“您是朱紫袍匠,蕭大人?”

    老人笑道“是嘍。姓蕭不假,至于朱紫袍匠,那是同僚拿老夫找樂子罷了,當不得真。”

    即使李桃歌對朝堂不太熟悉,也無數次听過朱紫袍匠大名,蕭文睿曾擔任國子祭酒,後任禮部尚書及吏部尚書,五十余年宦海浮沉,桃李遍天下,春暉遍四方。滿朝一二品大員,前後有十余位曾是他的門生,因此得了一個朱紫袍匠的美譽。

    無論是在廟堂還是在民間,蕭文睿口碑極佳,不結黨,不營私,不貪腐,跟相府交情頗深。李桃歌前幾天去過蕭府,想求蕭文睿搭救父親,結果吃了閉門羹,管家說蕭大人臥床不起,不能見客,李桃歌還以為是推脫,沒想到蕭大人竟然比患病還要嚴重,竟然判了流刑。

    這麼一位朝廷棟梁,怎麼會流放西疆?

    讓不入品的班頭又打又罵。

    蕭文睿看出了他心中疑惑,小聲道“做官啊,跟做豬做牛一個道理。”

    李桃歌更懵了,如實說道“蕭大人,您的話我听不懂。”

    蕭文睿樂呵道“听不懂最好,听懂了心煩。反正咱爺們不用再做官了,無官一身輕。”

    李桃歌糾結道“我記得那句話,好像是無債一身輕。”

    蕭文睿笑道“當官還不如欠債,起碼債主還少些。”

    李桃歌不懂朝堂玄機,但蕭大人朝堂幾十載,為人剛正不阿,說出的道理自然要听。

    一老一少正聊的歡快,官道突然塵土飛揚。

    二十余騎跟他們打了個照面。

    男子們年紀不大,鮮衣怒馬,豪奴忠僕緊隨其後,後面掛著野雞,袍子,野兔等獵物。

    冬狩回來的世家公子哥。

    差役們惹不起這些膏粱子弟,趕緊吩咐犯人們讓行,擠出討好笑容,期待哪位心眼好的少爺,能記住自己這張臉,以後好飛黃騰達,不料黃沙石子吃了半斤,也沒見到誰看他們一眼。

    隊伍最後的男子瞥了一下流放隊伍,咦了一聲,調轉馬頭,去而復返,來到李桃歌身前,興沖沖說道“這不是相府李美人的哥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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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子身後牽著一只大貓,听到主人口吻不對,立刻跳下馬背,沖著李桃歌不斷咆哮出聲。

    這猞猁不是凡品,長耳褐瞳,獠牙厚掌,體型比普通猞猁大了一倍有余。

    永安城的貴人,有豢養猞猁的習俗,不僅通人性,打獵時還能抓捕獵物,防狼和野豬等猛獸,這猞猁快要和老虎一般大小,撕碎成年男子不在話下。

    李桃歌看到此人,心知不妙。

    公子哥名叫鄒明旭,吏部侍郎嫡次子,京城里有名的采花郎,糾集一幫狐朋狗友,日日在勾欄里尋歡作樂,倒有幾分哭笑不得的歪才,"浴罷檀郎捫弄處,靈華涼沁紫葡萄",便是出自他的名句。

    去年上元節茶會,鄒明旭初見李若卿後驚為天人,死纏爛打,一頓獻媚,李桃歌見妹妹不厭其煩,前去攪了渾水,礙于相府威名,當時鄒明旭不敢造次,可這梁子,算是結下了。

    其余的少爺豪奴去而復返,圍過來湊熱鬧。

    鄒明旭見李桃歌不答話,揮舞著馬鞭,高喊道“人呢,出來答話!誰如此大膽,敢鎖相府公子。”

    一名瘦的跟猴一樣的官差屁顛屁顛跑了過來,堆笑道“公子好,公子好。”

    鄒明旭將馬鞭抬高,又輕輕落到官差頭頂,陰陽怪氣說道“活膩歪了?相府公子都敢鎖,不怕腦袋落地嗎?”

    官差嚇得一哆嗦,欲哭無淚道“公子,小的只是奉命行事,刑部大人們判的罪,跟我無關啊。”

    “刑部?”

    鄒明旭蒼白面孔堆出笑意,問道“他犯了什麼罪?”

    差役急忙答道“回公子,流刑,發配到鎮魂關充軍。”

    流刑?

    還是鎮魂關。

    豈不是跟死刑無異?

    鄒明旭放肆大笑,不到百斤的身軀震顫不停。

    其實他和李桃歌之間,頂多算是摩擦,遠遠到不了結仇的地步,只是鄒公子心胸狹隘,又自負帥氣冠京城,見到姿容"險勝"自己的人物,難免會產生妒意。

    笑夠了之後,鄒明旭蒼白臉頰布滿陰惻惻笑容,“李桃歌,你也有今天,上元茶會的威風哪去了?當著那麼多人損我顏面,如今天道輪回,遭報應了吧?”

    李桃歌不愛爭辯,有罪在身,更不會逞強,低著頭,任由他奚落。

    鄒明旭心滿意足說道“流刑的犯人,有幾人能活著走到發配之地?”

    瘦猴官差恭敬答道“別的地方還好,有十之三四,鎮魂關路途艱辛,恐怕十不足一。”

    鄒明旭陰險笑道“有沒有在路上被野獸啃食的?”

    官差愣了一下,“這……不常有。”

    “不常有,那便是有了。”

    鄒明旭呵呵一笑,灑落幾枚金瓜子,對官差玩味笑道“好好伺候李公子,倘若不幸落入野獸口中,記得把尸骨帶回來。”

    說完,鄒明旭撫摸著身邊猞猁,猛獸似懂人言,猙獰露出利齒。

    他說的伺候,顯然不是端茶倒水噓寒問暖。

    瘦猴官差想拍這些公子哥馬屁,但他又不是殺人如麻的惡棍,答應吧,有悖良心,不答應,又會得罪這幫世家公子哥,于是這金瓜子撿也不是,不撿也不是。

    “鄒思遠教出的好兒子,光天化日就敢謀劃殺人。”流犯中響起一道蒼老聲音。

    “誰在那胡言亂語?!”鄒明旭眉頭一皺,厲聲喊道。

    視線來回尋找,終于鎖定在蕭文睿身上。

    鄒家家主,也就是鄒明旭的老爹,名叫鄒思遠,官拜吏部侍郎,而蕭文睿任吏部尚書,兩人是多年的上下級,盡管蕭文睿這時頭發披散,頭戴枷鎖,鄒明旭還是認出父親的上司,大寧朝的朱紫袍匠。

    鄒明旭雙腿一軟,險些從馬背跌落在地,下意識喊出,“蕭……蕭大人!”

    公子群一陣喧嘩。

    誰都沒有想到,大寧一等一的重臣,竟會淪落到枷鎖流放的地步。

    蕭文睿擰緊眉頭,渾濁眸子閃過銳利鋒芒,“鄒家小子,心腸怎會如此歹毒?李桃歌不過是有損你的顏面,便要致他于死地,視大寧律法為無物嗎?!”

    鄒明旭慌亂解釋道“我……我沒有,我只是叮囑官差好好照顧他罷了,根本沒有殺他的意圖。”

    蕭文睿冷笑道“當老夫是傻子嗎?”

    察覺到事情敗露,鄒明旭將心一橫,惡狠狠道“先前敬你,是因為你是吏部尚書,如今呢,不過是判了流刑的欽犯,自己的命都要不保了,還有心思管別人閑事!我殺他怎樣,不殺他又怎樣!”

    蕭文睿說道“無論是尚書還是欽犯,看不過眼的事,老頭子都想管。”

    鄒明旭盯著老人枷鎖,冷哼道“管這管那,小心把你老命管沒了!”

    蕭文睿樂道“老頭子今年七十有六,至今仍活的好好的。”

    鄒明旭眯起陰戾眸子,“三千里,看你們能撐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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