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曾讀過書？”問的是她。
“回梁夫人，只認識些字罷了。”
並不是她謙虛，只這古代真真的人才濟濟，她本就資質平平，雖說有前世的經歷，但她腦子里的那點學問，倒還真沒啥好賣弄的，還真就是認識些字的水平。
“那琴棋書畫可曾學過？”
“回梁夫人，我娘剛說我是個野丫頭，我剛听了，心里還有點不服氣。”她笑，搖頭，“但見著柳小姐，又听了夫人的兩句問話，我這氣也就服了。”
田夫人一听，對她的答話雖說有些驚訝，但緩過之後，倒是有絲笑意，“倒是個機靈的。”
既然夸她機靈，那就是了，“謝夫人夸獎。”
她這一謝，氣氛一下就緩和不少，後頭跟著的幾個丫頭，也是抿著嘴，強忍著笑。
別說，古人的笑點還挺低。
柳如煙真真的是大家閨秀，舉手投足之間，都是大家閨閣女子特有的那種舉止。照比梁家的幾個小姐，是有過之而無不及。越看柳如煙，她就越好奇。眼前這麼美的人兒，別說哪個男子了，就連她，看得也是直愣了眼。更別提拒絕了，就是有幸見上這一面，說個話，都甚是難得。
這也就怪不得田明讓和柳如煙的事情傳的府城上下都知，而且還風頭不減。
“去年的收成可好？”
田夫人問起了家里的收成，倒是意料之外的。
“好，好，”她娘接話，“去年的年頭是百年難得一遇，雨水足，日頭也足，莊稼粒子長的又大又結實，最是好。”
“去年送到府里的糧食，家里都當寶貝的吃呢，”田夫人念叨著，雖說不是笑模樣，但听語氣，心情不差，“特別是明讓那孩子，送來的那些粗糧，他呀，頓頓家里煮小灶，讓家里婆子給熬粥喝。”
“田少爺喜歡就好，喜歡就好。”
“喜歡，可喜歡了。說是那莊稼，他也侍弄過，所以吃著啊，就格外的有滋味。”說起田明讓，田夫人臉上的笑意就明顯了，話也多了起來，“我和如煙也跟著沾光，有他吃的，就也親自端我屋里。”
“吃著啊，是較莊子里出的糧食要合口，多吃不少。”
“夫人小姐要是喜歡，我寫封信給我家那口子，讓他在家再稍來些糧食，給府上送過去。”
“不用了，不用了，”田夫人笑著擺手，“上次送的那些，夠多了，就是我們娘幾個天天吃，也怕是能吃到今年入冬。”
“那就好，那就好。”說起家里的莊稼和糧食，她娘稍微輕松了些，但也時時都提著神，唯恐說錯話。
“自從去年從鄉下回來，明讓也是不嫌折騰，”田夫人和她娘說了起來，“府上宅院屋後有個小花園，他呀，就吩咐下人把種的那些花花草草全給拔了。”
“還專門從莊子里把幾個能干的雇工給找了來，一個秋天，就把那片花園硬生生的弄成了莊稼地。”
“這不，眼瞅著要開春了，他也不著忙學問。山上陪了我這陣子，就和如煙兩個琢磨種些啥。”
她不知道田夫人為啥念叨起這些，難道真是和她娘嘮家常？但總覺得哪里奇怪，具體哪里不對，她倒是也說不上，只是模模糊糊有這種奇怪的感覺。
“如煙這孩子也是，跟著她表哥鬧騰。”
听田夫人語氣，說的雖說是有些嗔怪的話，但是一點怪的語調都沒有。
“看著性子是個恬靜的，倒是對種莊稼感興趣的很。去年就腳前腳後的一刻不離身，不是昨個，剛從山上回來，兩人就顛顛的後屋轉悠去了。”
“這孩子大了，管不了了。”田夫人還笑著假裝嘆口氣，“宅院里種地，也就他們能想的出來。”
奇怪的，田夫人說的是家常的話，但不是嘮家常的語氣。雖說只一眼，但她還是看到了。田夫人在說種地的時候，轉頭想看柳如煙，眼神停留在她身上有那麼一兩秒鐘，然後才把頭轉過去。
嗯，就這一兩秒鐘，才奇怪。
難道田夫人覺得田明讓去了一趟鄉下，回來就要家里種地，是要怪罪給她們？但也不像是這個，說到柳如煙也喜好湊熱鬧，田夫人明顯是真的高興，想來田府多出來一塊莊稼地，田夫人並不計較。
那如果不是怪罪，那是為什麼？
就是這多看了她的一兩秒鐘，讓她心里明白，田夫人絕對話里有話。要怪只怪她這心思太簡單，眼下是什麼也猜不透。
倒是她娘，听完田夫人的話，沉默了一會，不說話，也不知道想啥。只過了好一會，才抬頭看了看田夫人。田夫人正喝茶，抿了一口，茶碗放在了桌上，然後拿起手中的巾子，擦拭了一下嘴角。
也抬起頭，左右打量，沒吱聲。
她娘看了田夫人有一會，直到喝完了茶水，她娘才又轉過視線，看了看柳如煙，最後還瞥了一眼她。
“少爺和小姐都是千金之軀，還這般勤快，听的我啊，是真真的羨慕。”她娘忽然就笑了，也給自己倒了一碗茶水，喝了口，接著說，“我家他們姐弟三個，是一個比一個懶。”
“大的比小的懶，姑娘家的還比小子懶不少。”
“別說種地了，就是讓她上山割個草，她也十個八個不樂意。”
她听的有些奇怪，她娘咋忽然說上她了，還說她懶，不愛種地。
“兩個小子平日里得閑的時候少，都是跟著先生識字，也指使不了幾回，平日里多是佩兒在身邊。”
“她呀，平日里性子野，爬牆上樹淌水摸魚的。鄉下規矩也沒那麼多，加上孩子還小，我們兩口子就由著她鬧騰。”
“一來二去，養的是越發沒個姑娘樣子了。”
听了她娘說的這幾句，她總算明白了剛剛田夫人說的哪里奇怪了。想明白之後，她倒是想笑。田夫人和柳如煙這心操的，還擔心到她的頭上了。
田夫人听了她娘的話，也先是驚訝，然後定定的看著她娘。她娘此時也不緊張了，更是挺直了腰板，對視了回去。
田夫人最先沒忍住，扭過了頭，喝了口水，咳嗽了一聲，掩飾尷尬。
“趙夫人這般說自己姑娘，倒是稀奇。”
她娘也跟著笑，“我是她娘，養了這麼多年，啥性子我還不知道。”
“我沒當田夫人和如煙小姐是外人，話趕話念叨出來了。再說佩兒就在跟前呢，田夫人見多識廣，看一眼就能把這丫頭給看透。”
“我這當娘的，就是再夸，有如煙小姐在跟前，就是夸出個邊來，也只當是討趣逗樂。”
柳如煙只見禮的時候說了句問好的話，然後整個過程就沒吱過一聲，都是含著笑，盈盈的听著大人說話。
“姨母，我看佩兒妹妹這性子就挺好，無拘無束的。不像我，出個門，都三五個丫頭跟著，礙事吶。”
她心里直翻白眼，事是這般無假，話也說的不差，但听著就不對。可不，你一個大家小姐，我也一個鄉下丫頭，差別不就在這呢嘛！
“如煙小姐這般說，可是高看我了，”既然你愛听好听的，那我就說給你听，“我就是出門想三五個丫頭跟著，也是沒法子的事，我家院子小，根本就住不開。”
“哪能和柳家比？”她把手搭在她娘的肩頭，有一下沒一下的揉著她娘的肩膀，“我一個鄉下的丫頭，要是出個門，三五個丫頭跟著，姿色美一點的，不得把我比下去？”
“要是找丑一點的丫頭，那更不成，看著都心煩，哪還來得出門逛的想法。”
“不像如煙小姐，就連跟班的丫頭都這般美，更是趁的如煙小姐真真的天仙一般的人兒。”
柳如煙抿嘴，跟著身後的丫頭也抿嘴，田夫人倒是不笑，只抬眼看了看她，然後收回視線，理了理衣袖。
這是要起身了。
果然，衣袖理完，田夫人起身。又和她娘說了幾句客套話，還讓她們娘倆登門去田府拜訪，更是讓她們若是在府城缺啥少啥，吩咐一聲，田府有的送過來。
謝是要謝過。
整個待客下來，時間並不長，半個時辰都不到，田夫人和柳如煙在一眾丫頭和小廝的簇擁之下，出了府門，回去了。
送走看，大門口站著，看著轎子走遠，拐了彎，隱沒在府城繁華的大街小巷、車馬人流當中，她娘嘆了口氣。
“娘，你別瞎尋思，”她不知說啥，本來啥事都沒有，好好的，田夫人上門這一念叨，倒真真的生出許多煩惱，“田家只那麼一個獨苗，田夫人肯定看管的嚴，有的沒的，肯定得多操心。”
田夫人剛說的那一通，明了是嘮家常，說說鄉下和府城的家常小事。但是連起來，味道就變了。
田明讓的拒婚，又鄉下她家待的那半個來月，還有回府城琢磨種地，凡此種種加起來，都讓田夫人，這個做母親的，疑心怕是田明讓心有所屬，而且還怕屬的是她。
她娘是聰明的，也機智。
田夫人幾句話，她娘就明白了來意。回的雖沒說她的好話，但也都是說在正點子上。
說她懶，不好種地，就是田明讓從下回來田宅里種地，是和她一點關系都沒有，純屬個人興趣愛好。
說她鄉下野丫頭，沒禮數，是她娘給田夫人遞了話，田家門第太高，她們鄉下人家，高攀不上，也不高攀！
還有就是柳如煙那一通了，明里暗里也都是讓她別有心思，配不上的話。
她倒是奇怪了，她好生生的家里待著，還一直避嫌，怎麼就讓田夫人多了這個心！想來田明讓沒應下柳如煙，田夫人是把單凡能想到的緣由，都給想了。
她倒還好，本就八桿子打不著，更是從來連念想都沒念想的事情，即使田夫人這般刁難，她也沒的氣生。只多少有些難過，嗯，難過。難過的是在府城，她的家底在田家人眼里，還是不值當一提。
但是她娘，送走了客之後，氣就上來了，一連哼了好幾聲，一聲比一聲大，在她跟前也不能亂說，只看著她，又看看涼了的茶碗和坐過的板凳。
大花和李嬸子一直外頭伺候著，這會也跟著把人送走，回頭想收拾屋子，她娘就讓東西放著，還讓大花和李嬸子各忙個的，屋里只留她們娘倆。
“丫丫，你也老大不小，自小就懂事。”好一會，本來以為她娘會一直沉默下去，但還是開口了，“人還聰明，又有主見，咱家和你小舅，也全是你一個人指望來的。”
“娘也從來沒把你個小孩子，凡是也都不瞞著你，娘問問你。”
“剛剛，田夫人和娘說的那一通話，你，你听懂了嗎？”
看她娘這般煩心，她就扯開嘴角，給了她娘一個大大的微笑，“娘，我這麼聰明，明里暗里的那些話，我都听懂了。”
她娘看她這個節骨眼還能笑的這般開心，有些惱的敲了一下她的頭，“你還能笑出來！娘听了田夫人那番話，心里和針扎的那麼疼！”
“以前該咋地就咋地，過去了，過去了，也不提了。”
“往後啊，丫丫，娘可得管管了。”
“不能再由著你的性子胡來了，你看，胡來出事了吧。”
“這首先的，你的那些男孩子衣裳，往後就別穿了。”
“在府城這段日子，你就好生家里待著，做做針線，看看書之類的，別到處亂晃蕩了。”
“更是啊，更是要離田公子遠點。”她娘苦口婆心，“娘知道你知分寸，但礙不著別人亂說，所以啊，在府城，還是按著府城的規矩。”
“你小舅給咱們置辦了這個院子，還掛著趙府，別人來，也管我叫夫人，喚你一聲小姐。”
“所以啊，在府城，娘往後學著有府城夫人的樣。你呢，就學著有府城小姐的樣子。”
“好不好？”
她娘說的急，想來這些話是憋在嘴里，現在一口氣都給吐出來了。她娘看著她，等著她的回答。她雖說還想偷著出門閑逛，但看著眼前的娘親，就是千萬個出門的理由，也抵不過她娘眼里的這些困擾，“好，娘，都听你的。”（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