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歷史的王朝更迭，其實不止是帝王將相、才子佳人、販夫走卒的爾虞我詐，還有那五千年貫穿整部史書的字里行間、卻不能發一語駁斥的中國大地。</p>
歷來中國這片土地上發生的戰爭，不僅看的是雙方力量的差距懸殊，還有因為地利而帶來的優勢或者劣勢。</p>
</p>
西漢的司馬遷對此也感慨萬千，在《史記•六國年表》中如是記載︰“夫作事者必于東南，收功實者常于西北。”</p>
大體意思為，開創事業的人必定出現在東南，獲取勝利果實的人常常誕生在西北。</p>
因為中國的地理原因，佔據北方的政權，往往有著天然的優勢，而南方建立的王朝，大多是偏安一隅，只知圖存，不可謀大，依靠長江天險畫地自守而已。</p>
這里當然也包括了北方人口多于南方的人口，北方的整體文化、經濟都高于南方的原因。但不可忽視地理上的因素，古往今來不知有多少能人志士，就因為這小小的山峽詭道，終生不得完成心中的大業。</p>
遼西走廊更是一條隨著歷史推演而改變的南下通道。</p>
就拿公孫修南下的這條傍海道來說，就是要命的通道，雖說從北端至南端不過四百里，卻是極為艱辛的道路。</p>
現在雖然還只是五月，公孫修率領的燕軍就吃了天大的苦頭，看似一片肥沃的草地，人馬剛一踏上去，俱是陷落。</p>
鄧艾吃驚不已，心想現在還沒迎來七月的大雨，便如此難以行進，真要是錯過了最佳的時期，堵在傍海道中簡直是噩夢。</p>
為此能做的，公孫修命士卒各自手挽手地走路，有一人陷落，其余數人乃至十余人便可共同發力，將陷進去的兵卒給拉上來。</p>
當然，兵卒之間還能共同協調，輜重大車就困難了，一旦車輪陷落，八匹馬都拉不起來，最後還是無奈搬下輜重，任由大車陷在泥地里。</p>
公孫修有些苦惱，這也是他的第一次南下，早就听說傍海道難走，卻不想難走到了這個地步，苦笑道︰“這樣可不成，輜重難以通行，大軍就算通過了，輜重也要折損大半。”</p>
鄧艾道︰“王上，路途艱難是常有的事，幸好現在是五月，若真是到了七八月，舟馬皆不可渡，那才是最要命的。為今之計，也只得逢山開路，遇水架橋了。”</p>
傍海道由于靠近遼東灣，多處受海水侵蝕，更有甚者積水甚重，跟沼澤沒什麼區別，大軍行進中只能費心費力的填土填平，否則根本無法通行。</p>
公孫修為了避開司馬懿的主力大軍，只得選擇放手一搏，走這荒無人煙的鬼路。傍海道大部分都是泥濘之路，只能挖土填或者架橋，期間所消耗的力氣可想而知。</p>
傍海道在唐朝以前的古人都不願意走這條路，在先秦兩漢直至隋唐，這里都是泥沼遍布、極難通行，經過漫長的移民開發改造，從遼金兩朝開始，遼西走廊才逐漸變得利于通行。</p>
《舊唐書》中就有記載此地“東西二百余里人馬不通”。在遼河套處，直到明代都還有明顯的遼澤遺存，明長城的遼東邊牆修築成深v形就是為了避開它。穿越遼澤的通道，起先只有一條，到達遼燧其險要程度不言而喻，就像是冰火世界中的頸澤與卡林灣。後來隨著遼澤的萎縮，通道變得越來越多。</p>
眾人苦不堪言，軍士難免有所抱怨燕王為何不跟黾@鵂缶堇 φ и 嶙唄 賴娜 Γ 皇親噠庖 睦寐貳 lt;/p>
公孫修對此是一言不發，還經常鼓勵將士們不要畏懼艱難，並讓鄧艾、卑衍、楊祚三人，連同他本人跟燕軍挑土填澤，共同鋪平道路。</p>
雖然四人只是形式主義的親力親為，並未累得有多苦，跟後世植樹的下鄉小領導，給土坑填個土的小動作，皮鞋套著塑料袋沒什麼區別。</p>
可對于三軍將士的激勵而言，卻是不言而喻的。</p>
行軍至五月中旬，前方探路的斥候依舊說沒有踫見魏軍的身影，這讓公孫修更加確信了自己的判斷，笑道︰“司馬懿總算是認為孤不走傍海道了，他定然認為燕軍會與黾@鵂蟠勇 濫舷攏 隙ㄒ舶閻髁Φ髖芍諒 郎璺饋Ｒ暈抑 業刃芯 舷攏 畽嘀換嵩詘 ５賴哪隙伺鏨縴韭碥擦糲碌男」善 Γ 靜蛔鬮 恰！ lt;/p>
鄧艾、楊祚、卑衍三人互相對視一眼，均是大笑，齊聲贊賀燕王的機智。</p>
公孫修擺了擺手，說道︰“這也是搏了一把，司馬懿比誰都狡猾，萬一他當真走傍海道，咱們在此處與其魏軍主力狹路相逢，可就遭了。那時你們就該罵我蠢了。”</p>
眾人連稱不敢，鄧艾略微思索，說道︰“既然我們走到這里了還沒踫上司馬懿的主力，那現在黾@鵂竽潛擼 畈歡嘁 韭碥蒼諑 瑯 妨恕！ lt;/p>
公孫修哈哈一笑，道︰“他自求多福吧，我們只管趕路。”</p>
——</p>
壽春。</p>
司馬懿率領十萬大軍北上的消息，很快就讓王凌得知了，他當即密喚令狐愚前來商議。</p>
令狐愚壓抑不住臉上的喜色，笑道︰“舅舅，司馬懿北上伐遼，黾@鵂蟾 鐨尥 逼鴇 舷攏 揮幸荒臧胊兀 薔 曰夭煥吹摹！ lt;/p>
王凌捋須一笑，盤腿坐于墊子上，笑道︰“司馬懿這一走，抽調了十萬兵力，洛陽就算不說空虛，也已嚴重削弱，我們此時五萬人馬已在壽春，又有一年可支糧草，進軍許昌，如掌上觀文。對了，可把楚王給請來了？”</p>
說到這個“請”字時，特意加重了語氣。</p>
令狐愚微微一笑道︰“舅舅放心，楚王已經在路上了，明日即至壽春，我已命人暗中將知道楚王離開封地的人，都給一並殺了，不會走漏風聲。”</p>
王凌點了點頭，喜道︰“浚兒這事辦得不錯，很好。”</p>
王凌夸的是令狐愚的辦事穩妥，做事果斷勇絕，然而在他自己的心中卻存了私心，楚王曹彪除了太祖之子的正統身份外，什麼實權也沒有。</p>
令狐愚視其為傀儡，先把他身邊的近臣都給鏟除了，易于控制。</p>
次日天明，一輛馬車駛入了王凌的中軍大營。</p>
王凌與令狐愚雙雙出來迎接，馬車簾門掀起，楚王曹彪從里邊探頭出來，神色頗為拘謹地問道︰“此處是哪里？”</p>
王凌倒是給足了尊重，親自扶曹彪下馬，牽著他的手進入軍營，邊走邊說話，恭聲道︰“楚王殿下，此地是壽春，我等已備足事宜，人馬具備，兵精糧足，正是成就大業之際。”</p>
曹彪不禁心生恐懼，他被令狐愚的親信給秘密帶到此處，沒有誰給他耐心解釋過一句，突然間到了壽春的王凌軍營，人人告訴他現在是“成就大業之際”，心中不禁悲涼，暗想︰“大業？本王不過是一個傀儡罷了。”</p>
好在王凌此時雖然手握兵權，對他仍是事無巨細的優待，並命三軍將士于營外列陣，等待曹彪發表康慨激昂的講話。</p>
令狐愚為其事先準備了演講稿，交給了曹彪一個時辰的時間內背熟。</p>
曹彪心中略感委屈，卻也只得照著令狐愚的稿子背熟，然後不慌不忙地在三軍陣前，聲情並茂的朗讀了討伐司馬懿的動員。</p>
這其中大量提到司馬懿的酷虐，對曹氏親王的迫害，以及對曹芳處事優柔寡斷，致使朝政為權臣所控制等一切怒斥。</p>
王凌與令狐愚負手立于台下，听完了曹彪康慨激昂的演講，心中有些恍忽，似瞧見了當年叱吒風雲的曹操，眼眶竟自紅了，喃喃道︰“浚兒——楚王依稀有當年的魏武雄風，你且不可隨意欺辱。”</p>
令狐愚嘆了口氣，明白舅舅是忠于魏氏的良臣，當即點了點頭，正色道︰“我知道了，今後一定效忠于楚王，為其多樹威嚴。今後楚王坐天下，咱們也跟著與有榮焉。”</p>
王凌澹澹一笑，對外甥想當權臣的意圖看得分明，心中卻想到︰“我等拼盡一切，不過是為了蒼生社稷，至于生死，不過置之度外。全族老小能保住也就不枉此生，哪還奢望與有榮焉呢？”</p>
在曹彪以大義之名，皇族長輩的口吻訓斥下，一份討伐曹芳、司馬懿為首的檄文，傳告天下。</p>
兗、揚二州的少量本部兵馬，以及司馬懿所給的五萬征吳大軍，舉兵殺向許昌。</p>
霎時間，天下為之震動。</p>
有別于公孫修跟黾@鵂蟺鈉鴇 舷攏 餃說拿 凡還 撬韭碥捕 眩 趿璧鈉鴇 諍偶 呱鄙肆Γ 谷皇橇 戮 lt;/p>
洛陽。</p>
司馬昭手握檄文，快步奔至司馬師的書房，皺眉道︰“大哥，不好了，王凌謀反！”</p>
“這老東西是不是活膩了？”</p>
正在與鐘會等一眾心腹商議大事的司馬師，在听到了這一消息，臉上沒有任何的波動，只是澹澹地說了句︰“檄文拿來。”</p>
司馬昭趕緊遞上檄文，司馬師看完後，緊皺的眉頭微微松開，搖頭道︰“此人當真是不知死活，竟然另立新君，推楚王曹彪為帝。”</p>
眾心腹聞言皆笑，鐘會更是嗤之以鼻︰“王凌終究是老了，竟能做出此等愚昧之事。”</p>
司馬師笑了笑，渾然不把王凌的謀反放在眼里，澹澹道︰“他以此名義起兵，不得人心，是他自己要反，不是三軍將士要反，我等引兵攻之，取得首戰大捷，必可傳檄而定。”</p>
鐘會道︰“太傅當日所憂，就是怕有異心之人，以擁諸王之名義起兵作亂，卻沒成想竟是王凌跟曹彪。”</p>
司馬師哼了一聲，道︰“速速調集禁軍，會戰王凌。他是瞅準機會，見我父親引兵北上，看來是欺我年輕不如他。我今日倒要看一看——王凌能鬧出多大的風波。”</p>
鐘會對司馬師尊敬有加，正色道︰“子元不可大意，王凌多年用兵于吳，斬將殺敵驍勇至極，又是魏國名宿老臣，我們應當調集大軍，迅速撲滅，以安人心。”</p>
司馬師點了點頭，臉上仍是不動聲色︰“莫要著急，自亂陣腳是大忌，你領我命令，先去長安調兵，與王凌會戰，保住洛陽跟許昌，由我親自平亂。”</p>
鐘會精神一振，連忙道︰“是！”</p>
快步出了門外。</p>
司馬師鎮定自若，又分付諸事，法度嚴謹。若有部下不明白之處，則 情入理，一一細說贅述，各大心腹都領命而去。</p>
在眾將都散去，司馬昭感慨大哥的臨危不亂之際，卻見大哥臉色不悅地坐下，長嘆一聲。</p>
司馬昭愕然不已︰“原來兄長的鎮定，竟然是裝出來的。”</p>
司馬師只覺左眼生疼，用手帕一抹，兀自流出膿來，他沉聲道︰“子上，當此非常之時，要萬事小心。”</p>
他吃了一驚，忙道︰“大哥，你的眼楮——”</p>
“不礙事，別聲張。”</p>
司馬師左眼緩緩睜開，已然有些泛紅︰“我等下自去尋醫問理，現在父親北上伐燕，又遇黾@鵂籩 遙 俅河鐘型趿枳髀遙 煜掄鴝 比唬 趿璨蛔鬮 牽 蟻衷謐畹Ｐ牡氖鞘窈焊 餑潛擼 不岢寐葉 稹！ lt;/p>
“當在勉勵，若扼天命。”</p>
司馬昭心下驚惶，若是按這樣算下來，燕國的公孫修、幽州的黾@鵂蟆が俅旱耐趿瑁 約笆窈焊 猓 騫墑屏ν 狽в海 涔婺Ｖ 螅 熱 α 岳吹娜魏問逼詼家 植饋 lt;/p>
司馬師左眼猶如刀剜一般，實在是痛苦難當，他揉了揉眼楮，解釋道︰“蜀吳莫驚，皆可擋在隴西跟合肥之外，公孫修跟黾@鵂笥篩蓋茁時 鄙俠菇兀 Ω靡財鴆渙聳裁創笪侍猓 羆苫淶牡筆峭趿瑁 桿倜鷸 Ｕ飫顯艚璺в庵 髯 宋逋虼缶 糾詞嗆檬攏 衷諢凳鋁恕！ lt;/p>
司馬昭點了點頭，臉色復雜。</p>
吳國，建鄴。</p>
孫權听著手下的匯報，臉上掩蓋不住的喜色，點頭道︰“這一局面，除非司馬懿生出三頭六臂，否則也得脫層皮。王凌名義上伐吳，實際上伐的是司馬懿，如此一來，我等北上之路，將不再有更大的阻攔。”</p>
說到這里，頓了頓︰“元遜，朕命你率二十萬大軍，攻下合肥。”</p>
諸葛恪手持芴板于階下，正色道︰“臣領命，必不負所托。”</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