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52章湮沒之于月隕(二百五十二)
伊萊恩坐在管風琴前，深吸一口氣，開始了演奏。
最初是深海，寂靜的，黑暗的，無一物的水底。它只有些許水流，一點點的氣泡，作為時間未曾凝結的證據。
然後，那無邊的黑暗中亮起了光芒。生命的火花被點亮。
不知道是火山活動還是地殼變動，總之在極端的環境之下，物質出現了變化，成為了最初被稱得上是生物的東西。它們最初可能只是些單細胞生物，結構比細菌甚至病毒都要簡單，但它們確實是生命。
于是那生命在海底之中誕生，起源，然後繁衍，最終分化成成千上萬個物種，充斥著這片海洋。
海就是孕育生命的搖籃，是一切的起始。
這是海的故事，這也是關于生命的故事。
時光高速流逝，數百億年過去。原本死寂的海洋如今布滿生機，出現了億萬魚群游動的盛況。
而那巨鯨也出現在這片深海之中，它是海洋的霸主。它到過深海的最深處，也到過大洋最廣闊的地方，它幾乎無所不能，無所不至。
唯獨那天空，即使偉大的它也只能望空興嘆。
一次又一次，它掙扎，奮力騰飛，只想要觸及那個天空，它深愛著的天空。
一次又一次，它回落，被地心引力捕獲，接近後便再次遠離他深愛之物事。
它知道，終其一生，都無不可能觸及那天空。
生命是多麼的有限，不管再怎麼雄偉的生物，總是被限制在自身基因的極限之內，無法繼續前進。
生命是有限的，但生命也是無限的。
無數的生命本就是一個整體，一即使全，全即是一。
用有限的生命無法觸及之物，用無限的生命去堆砌、去進化，最終突破那個極限即可。
百億年後，巨大的鯨魚的後代擁有了翅膀，擁有了在天空中飛翔的能力，它們不僅觸及了天空，還成為了天空的霸主。那天空無法再滿足他們，他們開始渴望那星辰大海。
再一個百億年，巨大的飛空鯨的後代擁有了鋼甲般的外殼，以及在真空之中存活的能力。它們突破大氣層，往宇宙進發，去探尋那無限的未知。
曾經向往天空的那條鯨魚，他終其一生都無法實現理想，但他的後代實現了他的理想。
生命不僅是一個個體，還是一個整體。僅憑個體無法達成之偉業，由一個整體來達成就好。
鯨魚們游戈在星辰大海之間，他們在真空的世界里發出嗥叫。那叫聲，是否在慰藉他們的先祖，那條曾經無比渴望那天空的鯨魚？
一曲終去，禮堂里爆發出前所未有的掌聲。
是的。今天上午的表演時，伊萊恩就隱約察覺到。對未知、對那片深空宇宙的追尋，是人們永恆的浪漫。這件事不管對地球人而言，還是對這群外星人而言，全都是一樣的。
那麼，何不把這份浪漫化作音樂的輔料，讓音樂更具感染力？
這首被伊萊恩改動過的《超人練習曲︰深海》，正是基于這個理念來演奏的。
它不僅僅是音樂，它是一種反思——對生命的反思，對自由、夢想、浪漫的反思。它如同那深邃得不見底的大海一樣，想表達的東西非常多，因而耐人尋味。
伊萊恩行完禮之後就離開了舞台，他剛到達後台時就暈過去了。手腳並用高速高強度演奏管風琴，實際上比跑馬拉松還累人，它大幅消耗的不僅是體力，還有腦力。
有工作人員在他倒地之前扛起他，把他抬到休息室去。之後發生的事情他就不太記得了。
等他稍微恢復了意識的時候，有誰在用力搖動他的肩膀，試著把他叫醒。
〞比賽結束了，你要睡覺也回家去睡吧，別在這里佔用休息室，給工作人員們添麻煩。〞達爾文大人略帶嚴厲的聲音在伊萊恩耳邊響起。
伊萊恩于是從休息室的長椅上爬起來，摸了摸嘴角的口水︰〞嗯……結、結束了嗎？〞
〞演出很成功，這一點我可以保證。〞黃金天神龍大人微笑道，〞不管[金太陽杯]比賽的結果如何，你已經是個獨當一面的音樂家了。你的演出為這個城市的市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們不會忘記你的。〞
啊對。伊萊恩記得他的演奏是會被錄下來，通過廣播在整個黃金之城奈恩里播放的。
幸好他沒有搞砸。
〞我倒是有一件事必須問你。〞達爾文大人轉頭看了看周圍的環境，然後才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問︰〞你是怎麼知道飛鯨老佩格的後代能飛這件事的？〞
〞啥？〞
〞你的演奏。那音樂是如此生動，幾乎能讓人清晰地看見它想表達的意象。我在場听你的演奏，我能看到鯨魚們飛天、飛進星辰大海的景象。這一定不是空穴來風的，對吧？〞
〞我…我不知道啊。〞伊萊恩皺眉，〞我、我只是覺得那條想要踫觸天空卻又不得的老鯨魚很可憐。我希望事情能改變，就，就編了個故事。〞
只是為了浪漫。
〞全靠猜的嗎？該死，你的直覺真準。〞達爾文大人嘆道︰〞所以你沒有猜錯。飛鯨老佩格大人確實終其一生都無法踫觸到天空。但是它的後代卻進化出了光子魚鰾，能夠在天空中飛行。那群鯨魚繼續進化，最終掌握了在宇宙里航行的能力，它們飛離了亞特蘭提斯，往星辰大海進發了。〞
……這居然是真的？！
〞實不相瞞，亞特蘭提斯的文明能如此快的進入星際航行的階段，也是因為受到這些宇宙鯨魚的鼓舞。亞特蘭提斯人最早期的星際穿梭機，造型也有仿照宇宙鯨魚們的外形，甚至還從鯨魚們那里接取到很多生物工程學的技術。亞特蘭提斯人能進入星際殖民的階段，都是多虧了這些鯨魚。〞
達爾文大人抬頭看著天花板，嘆道︰〞這事如今成了一個秘密。我們無法告訴黃金鄉的住民，亞特蘭提斯人曾經能夠宇宙航行的事實。亞特蘭提斯的星靈也只能把曾經的輝煌歷史埋藏在記憶的最深處，任憑時間流逝。
這事我得感謝你。是你用你的音樂喚回了亞特蘭提斯人曾經的輝煌，以及他們心底對那片星空的向往。
哪怕只有一瞬間就好，哪怕只是個遙不可及的夢想也好，有夢可做總是好的。
近五百年來的亞特蘭提斯人，或者說奈恩城的市民們，他們的生活過得太平淡，以至于逐漸忘記了本心，忘記了那想追求夢想的熱誠。我衷心希望你的音樂能喚回他們這份熱誠，重新燃點起他們心底那把火。
如果能做到這一點，我們大費周章地籌備這一切，就有價值了。〞
所以達爾文大人從一開始就有這個打算，希望伊萊恩的音樂能被奈恩的市民們听見，希望那音樂能喚醒那些失去熱誠的人。這計劃是在什麼時候開始的？也許是在上周，在那個晚宴的時候，達爾文大人就已經如此謀劃了。
音樂確實有打動人心的力量，這一點確鑿無疑。
但音樂真的可以改變世界，改變人心，甚至改變一整個文明嗎？
時間會證明這一切的。
達爾文大人一臉認真地看著伊萊恩︰〞所以，你喜歡音樂嗎，孩子？〞
伊萊恩也一臉認真地看著達爾文大人。
他大半輩子不是被迫害、就是在刀口舔血的危險境地之中度過，平靜安寧的日子只佔很少的一部分。即使在那種日子里，他接觸到音樂的時間也是極短的。
幾乎只在這個黃金鄉子宇宙里，伊萊恩才真正開始接觸音樂。
最初他對音樂表演這種事情甚至相當抵觸。他繼承了雷歐的記憶，幾乎就是用雷歐練就出來的那個能力，來演奏音樂。這樣做相當于他在用雷歐的力量幫自己賺取榮耀，這是非常卑鄙的。
但蘭斯老爺爺也勸過他，不論那份力量來自何處，只要它能給世人帶來歡樂就好。經過大量嚴酷的訓練之後，伊萊恩的演奏也上了更高的水平，這份力量已經是他自己的力量了，所以他也釋然了。
鍛煉的過程是相當痛苦的。但玩音樂的時候卻十分快樂，它能為伊萊恩帶來快樂。如果他的音樂還能幫助到別人，能滋潤別人的心靈，那就更好了。
〞嗯。我喜歡音樂。〞思索了很久之後，伊萊恩才回答道，並發自內心地笑了出來︰〞它為我帶來了內心的平靜，我想我是喜歡它的。〞
〞是嗎。那就好。〞達爾文大人也會心地微笑︰〞這可真是不錯的表情，孩子。
總有一天，你為之努力的一切都會變成有用的東西。這個世界就不存在完全徒勞無功之事。
你的所行所為，無論成敗，都是一種教訓，一種鍛煉。
即使你為之努力做過之事，無法在你期待的地方回報你；但總有一天，它會換成另一種方式，在你意想不到之處，給你驚喜。
這個世界是不公的，惡毒的。它總要在各種事情上打擊你，阻撓你，摧毀你的信心；
但這個世界也是公平的，寬容的。你失去過多少，為止努力過多少，它都看在眼內，然後繞著圈子補償你。
請不要過分計較得失，而放棄去做一件事。
計較得越多，錯過的就越多。
想做什麼就先去做吧，堅信自己是對的，勇往直前就好。把評價留給後世人吧。〞
〞我、我明白了。〞伊萊恩答道。
達爾文大人轉身離開，〞我還有別的事情要辦，先走了。你也早點回去休息吧。〞
〞嗯嗯。〞白獅人少年從長凳上爬起，目送黃金天神龍大人離開。
音樂比賽還在進行中，伊萊恩選擇從後門離開。他不在乎比賽結果，反正贏輸都對他沒有影響。如果他真的入圍了總決賽，反正會有人通知他的。
離開禮堂之後，赫斯頓那孩子遠遠地朝伊萊恩揮手，似乎早就知道伊萊恩會從後門出來，在這里等著他。
〞好出色的演奏啊，听得我好感動！〞雲豹人少年說。
〞哪、哪里……〞伊萊恩紅著臉搔了搔頭。
〞你接下來有什麼計劃嗎？直接回家了？〞赫斯頓又問。
〞嗯，時、時間也不早了，我想回去休息。好累的。〞伊萊恩苦笑道。
〞今晚也要參加那個游泳俱樂部，一起練習游泳嗎？〞
〞我、我可能會翹掉今晚的課程。〞伊萊恩再次苦笑，因為實在太累了。
赫斯頓和貝利只是在那里玩水，自然不算累。
伊萊恩可是以在比賽中擊敗伊菲圖斯為目的而進行高強度練習的，而且達爾文大人教得那麼嚴格，伊萊恩自然每天都累死了。今天他有正當的理由翹掉一天的游泳課，自然是想翹掉。只是休息一天而已，不算過分吧？
〞那麼好吧。〞赫斯頓看起來有點失落，〞我還打算今晚做小蛋糕給你們吃呢……〞
伊萊恩的耳朵動了動。
〞如、如果，我到你家里做客的話？〞白獅人少年大著膽子低聲問︰〞我、我記得你家就在附近的街區？〞
〞嗯，可以哦。〞雲豹人少年笑道，〞我家里工具更齊全。我在家里給你做蛋糕，你可以帶回去給小貝利吃。不過我家除了一個廚房之外就沒有太多有趣的東西，可能會很無聊哦。〞
〞我、我不在乎。〞伊萊恩紅著臉答道，〞只、只是想參觀一下而已。〞
〞好！那麼我們走吧~〞小豹子舉起手走在前頭，歡樂得像個孩子——本來就是孩子。
〞總、總會有一台游戲機之類的東西吧？〞伊萊恩突然有點後悔了。
〞沒有哦。你想玩的話倒是可以問鄰居借一台。〞赫斯頓眯起眼，〞可是上次我不小心覆蓋了鄰居的游戲存檔，被罵了一頓……〞
听著像是奎格那種笨蛋的所為。
〞那、那還是算了，我幫忙做蛋糕。〞伊萊恩覺得讓赫斯頓去做吃的，他坐在一旁打游戲，果然還是有點不妥。
〞你只會幫倒忙啦，哈哈哈~〞
〞才、才不會！〞伊萊恩假裝生氣，跟著雲豹人少年邊嬉笑邊走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