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6章 黑暗盡頭之光 (十)
〞嗯……〞因為抽筋，康士坦丁捂住右手，疼得跪倒在地。
情況一瞬間就變得很糟糕。
〞保溫無塵衣的供氧系統有問題，〞他說〞糟糕……透不過氣來了！〞
為了在低溫環境下也能順利進行手術，他們穿著這種能自發熱維持體溫的緊身衣。緊身衣當然有自帶的氣體循環系統，為他們供氧。
問題是，那供氧系統是僅針對普通人設計的，氧氣也是按照普通人的需氧量來提供的。康士坦丁卻不是普通人，他使用[神之手]時需要消耗龐大的體力和專注力，耗氧量是普通人的數倍乃至數十倍！
為他們準備無塵衣的人根本沒有預想到這種情況，康士坦丁的供氧成了大問題。當他注意到這個問題的時候，他其實已經進入長時間缺氧的狀態，手臂抽搐只是其中一個副作用而已！
他急促地喘氣，可是吸入的氧氣遠遠不夠他身體的需求。這就和全速運轉起來的發動機中途缺少了燃料那樣，既沒有辦法立即停下，又沒有足夠燃料繼續運行，事情將一發不可收拾！
他跪在地上不能動彈，而時間卻一秒一秒地流逝。即使在低溫狀態下，手術過程中的患者還是在不斷衰弱，如果不快點完成這手術，患者的體力耗光，就必然會死去！
然而康士坦丁這副樣子，沒有一時半刻是不可能從缺氧之中恢復過來的。即使恢復過來了，他手臂曾經抽筋，手臂的肌肉自然有所損傷，接下來必然會影響到他[神之手]的發動！[神之手]即使能再次發動，其精確度和速度都會大降吧！
原本就很絕望的情況，一下子就變得更為絕望！
〞……手術停止。〞格林薇兒宣布道〞把這里的溫度調低，把他凍封起來，等主刀醫師休息夠了再繼續。只能如此了。〞
〞不……不行！〞康士坦丁喘著粗氣說〞[神之手術台]沒法維持那麼久！一旦[手術台]的效果消失，這里就會解凍！我們來不及把他再次送進冰棺里！〞
〞可是——！〞
康士坦丁震顫著再次爬起，顯然在勉強自己〞沒事……我能完成他的。〞
當！然而他連手術鉗都拿不起來，他剛一用力，手臂就因為抽筋而劇痛不止！
〞結束了。〞格林薇兒王後低聲說〞終止手術吧。這下你們總算明白了吧，人是不可能和自然規律抗衡的。起死回生這種事……是在違背自然規律啊。〞
〞不！〞在一旁的伊萊恩大喊道〞不可以放棄！〞
〞但你們現在這副樣子，又能做什麼？〞王後質問道。
〞……我、我來。〞白獅人伊萊恩說〞我來替康士坦丁，做完這、這個手術。〞
〞你？〞格林薇兒王後看著在那里震顫著，因為害怕和焦急而發抖，一點醫生樣子都沒有的白獅人少年〞即使我來做這個手術，都比你這小鬼靠譜。你在開什麼國際玩笑？〞
〞我……做得到的。〞伊萊恩又一次變身了。
他變成了人類。
這是，他所有變身里擁有最高智能和專注力的變身，同時也是能夠使用念動力的變身。
他從剛才起就一直在回憶他學過的所有知識。不管是從格林薇兒王後的藏書里學到的醫學知識，還是從異世界那十年里，解剖過成千上萬遺體的那些外科手術知識——
他的努力，他的付出……這一切全都是有意義的！絕對，不會白白浪費掉！
他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救活雷歐波特。而現在，就讓它們學以致用，用到最正確的地方上去吧！
圓桌騎士忍痛爬起來〞即使你有對應的知識，但你沒有[神之手]，該怎樣……〞
伊萊恩用實際行動來回答康士坦丁的疑問。
沒錯，用他的[念動力]。
所謂的[念動力]，其實是把光子構成的細線發射出去，附著在物體上。隨後只要沿著細線注入魔力，就能在物體表面產生動能，讓物體向著施術者想要的方向，動起來。
所謂的[念動力]，其實和玩牽線木偶沒有多大的差異。只是那[線]，被換成了肉眼看不見，也摸不著的光子的細線罷了！
他釋放出去的光子的細線把剩下的神經一一綁定了，那些神經線就像沒有受到重力影響那樣，浮了起來。
手術工具也在伊萊恩的[念動力]之下浮起，隨時都可以工作。
〞等等，〞格林薇兒王後說，〞既然能用念動力，就不需要縫合工具了，直接讓神經線對接，在接口上施加治愈魔術，神經線就會自動愈著在一起。〞
〞王後殿下，請不要縱容他啊！〞
〞你有更好的辦法嗎？在這種絕境之中？〞格林薇兒反過來質問康士坦丁。
于是，圓桌騎士沉默了。有著神之手的醫生沉默了。曾經挽救過無數生命的他，偶爾也會陷入這種絕境。而在絕境之中，哪怕是破罐破摔，為了拯救人命，醫生會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一切。
〞……治好他，伊萊恩。〞康士坦丁把手術刀交托到白發少年手上。那個救人的重擔也隨之而托付出去〞你是我們最後的希望。〞
少年接過手術刀，默默地下了決心。
〞手術開、開始。請多、多多指教。〞伊萊恩低聲說。
〞先把x710和y223對接起來。〞格林薇兒開始下指令。
白發人類少年點了點頭，然後操縱神經線，讓它們結合到一起。他基本上是在用光子的細線把那些神經牽動起來，結合，然後在它們結合的瞬間，再施加一個微量的治愈魔術，讓神經愈著，融合在一起。這可能比正常的手術用具縫合還要有效率，雖然這會消耗多余的魔力。
伊萊恩不知道自己這副狀態能維持多久，他只知道自己以人類的形態使用魔術，是會有石化懲罰的。這樣一直用下去，他遲早會變成一尊石像而死去。但念動力操縱物體需要消耗的魔力和物體本身的重量成正比，他現在操作的是比發絲還要細小的神經線，幾乎沒有重量，消耗的魔力自然也極少……吧？
希望如此。
一開始的念動力手術縫合還很不順利，伊萊恩花了十秒才好不容易把兩根神經縫合在一起。但逐漸地他掌握了竅門，操作也越來越順利了。
沒錯，這個操作確實很困難。
但這種操作，其實比之前控制 [史詩級軍團---流星雨] 那255枚球型魔像，還要稍微簡單一點。他的手術速度自然沒有辦法和[神之手]相提並論，但他可以在一秒之內縫合大概一百根神經，這速度已經相當理想了！
〞伊萊恩……〞康士坦丁解除了手臂部分的熱傳導，試著用低溫冰敷的方法盡快讓自己抽筋的手臂恢復過來。他一邊看著伊萊恩的操縱，一邊眉頭深皺。
即使放著不管，孩子還是會自己長大的。
當初那個只會躲在康士坦丁背後哭的白熊人少年，現在竟然能這樣給人做手術了。
而且伊萊恩臉上那如同無風湖面般平靜的表情，是怎麼回事？
伊萊恩的臉上沒有半點疑惑或恐懼，連半片陰霾都沒有。
他堅定而專注，一心只想救一個人。
——那才是成年人該有的表情。
一小時後。
〞這會有效嗎？〞伊萊恩小心翼翼地，把消毒過的[不老不死之湖]的湖水，注入到手術完成後的，金獅子雷歐波特的血管里。
雷歐的心髒沒有跳動，在手術之前就是沒有生命跡象的。這個不老不死之湖的湖水至少要流遍他的全身，才有可能產生效果。所以他們使用了人工心肺，開始用外力幫助雷歐波特進行血液循環。
血液確實循環起來了，湖水也應該循著血管，流遍獅人少年身體的每一處。
接下來只能听天由命了。
已經逝去過，或者說曾經陷入假死狀態，被宣布為腦死亡的少年，是否真能起死回生？
違抗天命，把逝去的人復活，真的可行嗎？
微弱，但是確實存在。獅人少年的心髒開始慢慢跳動起來。有了心搏，又有不老不死之湖的湖水，他的恢復正在加速。
〞雷歐……〞伊萊恩雙手握住雷歐波特的手，那只人類的手原本屬于另一個人〞拜托了，請醒、醒過來吧。我不能沒有你……
我……
……我還沒有對你好好說完……那句話。
我不想……
……不想再辜負你啊！〞
他伏在雷歐的病床前低聲啜泣。他已經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這個時候除了祈禱以外，已經沒有別的辦法了。
就在那黑暗的盡頭，期盼，那不知是否會到來的光明。
等待著漫漫長夜破曉的，那一刻。
那只溫柔的手落在伊萊恩的白頭發上，慢慢輕挲著。
〞伊…萊…恩……〞那個熟悉的聲音再度響起，微弱，但切實存在。
少年抬起頭來，在被淚水逐漸迷糊的視野中，看到了奇跡。
[請不要溫和地走進那個良夜。]
[要咆哮，對著那消逝的光芒咆哮。]
[然後總有一天——]
[逆轉這一切。]
與此同時，沙船曙光號，公共休息室內。
魔劍士索拉爾正對著鏡子，試圖把臉上的龍鱗摘下。
〞湖水的效力已經完結了喵？〞賽格萊德在一旁問道。
〞啊，那個湖水對獵龍者一族的效果不是很好。〞索拉爾說〞它畢竟只是偽龍的洗澡水而已。里面蘊含的魔力也很少。〞
〞但它能返老還童，起死回生，那不是很神奇的魔法藥水喵？〞
〞不，它並不能起死回生，我的朋友。〞索拉爾搖著頭〞它甚至連給大限將至的我延命都做不到。它並不具有這種性質。〞
〞可是……〞
〞湖水的真正效果確實很神奇，但它並不是魔術或者物理性的效果。〞索拉爾說〞偏要說的話，它是在[逆轉因果定律]——把原本衰老死亡之物強行扭曲，暫時轉變為具有生命活力之物。但這種效果並不能永遠持續下去。時間一到，那個小小的奇跡就會打回原形，然後——〞
〞一切，會再次消逝喵。〞賽格萊德眯起眼楮問。
〞當然了。沒有東西能違抗自然規律。〞索拉爾苦笑著說〞逆天改命，起死回生這種事情，很快就會受到宇宙法則的修正。〞
晚上，大不列顛戰艦的甲板上。除了伊萊恩和雷歐波特兩人外，四下無人。他們平躺在甲板上，抬頭看著那片星空。今天的夜空特別明亮透淨，星空美如畫。
〞這里風大，就不能到、到船里去嗎？〞變回白熊人的伊萊恩低聲問。
〞對不起，請原諒我這份任性吧。〞躺在伊萊恩懷里的雷歐波特說〞我只想在這里和你……多待一會兒。〞
〞相待多、多久都可以。〞白熊人說〞從今以後，不管雷歐要到、到哪里去，我都陪、陪著你。我們永遠都不、不要分開。〞
〞是嗎……〞金獅子滿臉幸福地躺在伊萊恩的懷里〞真是太好了呢……〞
〞伊萊恩。〞他低聲問〞你之前說過的，那個想說的話……你現在可以說出來嗎？〞
〞在這里？有點……難、難為情啊……〞白熊人搔了搔頭。
〞沒事，這里只有我們兩個。〞雷歐蒼白地笑著。
〞那麼……〞伊萊恩湊到雷歐波特的耳邊，低聲念叨了一句。
〞是嗎。〞雷歐波特笑道〞我也是……這樣想的。〞
〞嘿……嘿嘿嘿……〞白熊人紅著臉笑道。
〞我有點困了……〞雷歐波特低聲說〞晚安，伊萊恩。〞
〞……晚、晚安，雷歐。〞眼淚在伊萊恩眼眶中打轉，他強忍著不在金獅子面前哭出來。
然後獅人少年就在伊萊恩的懷抱里，永遠地合上了雙眼。他的臉上洋溢著無比的幸福。
〞雷歐……〞伊萊恩抱著那具再次變得冰涼的遺體，泣不成聲。
什麼都沒有改變。他的一切努力，一切掙扎，一切反抗，全都是白費的。
沒有任何人能夠違背自然規律，起死回生。因為這就是支撐著萬事萬物運行的，自然的真理。
〞伊…萊…恩……〞
斷斷續續地，在白熊人的慟哭之中，一個小小的聲音響起。它差一點就被哭聲所掩蓋。然而伊萊恩還是注意到了，那個微弱的光芒，微弱得幾乎無法察覺的呼喚。
一個比手指頭還小的光球，從雷歐波特冰冷的身體中冒出。正是它在發出呼喚。
一個靈體。雷歐波特的光魂。
哪怕是擁有光魂的人，他們之中絕大部分的光魂也會在死後消散，或者進入光界，受到神的審判，然後作為轉生者，參與下一次輪回。
唯獨獅人少年的，微弱的光魂，這一次，留存了下來。
仿佛他不願意告別這個世界，想和伊萊恩永遠在一起。
〞雷歐……〞白熊人張開雙臂，溫柔地擁抱，接收下那個光球。
它鑽入伊萊恩的懷里，融入他的體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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