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她臉上卻帶著淡淡的笑,顯得十分寧和又安然,倒真像是悟道有所小成的模樣。
永川郡主十分應景地活潑了許多,一直坐在王太後身邊湊趣說笑。
與她相比,蕭明晴反倒沉靜了不少。
九方貴妃依舊不同意她嫁給九方鳳,政和帝則從不正面與她說這件事,年魚又只是個奴才,她覺得自己能嫁給九方鳳的希望十分渺茫。
華平樂見她萎靡不樂的模樣,頗有些心疼,便拉了她去逛御花園,勸道,“皇上不說同意,也不說不同意,就是還有希望,你這般喪氣做什麼?”
蕭明晴深深嘆了口氣,都快哭出來了,“掌印說,我要想如願就要去爭,我想絕食來威脅父皇和母妃,可乳娘一拿好吃的來哄我,我就忍不住吃了!
我對不起軍師!
要是換成酒酒你,你肯定不會像我這般連一點誘惑都受不了!”
華平樂,“……”
看來她對蕭明晴了解還不夠。
她想了想試探開口,“要不這樣,左右現在皇上也沒說要給你指婚,九方軍師也沒有要娶妻成親的意思。
你閑著也是閑著,不如多看看書,哪怕學學騎馬射箭也好啊。
你剛才也說了,等真正到圖窮匕見的那一刻,你有了本事,要去爭至少也比現在厲害些”。
又或許,到那個時候,你就忘了有趣又能干的九方軍師,也就不必爭了。
“對啊!”
蕭明晴猛地一拍手,隨即又耷拉下頭,“可是,我不聰明,又沒有你學武的天賦,不管學文學武都不會變厲害的”。
“那至少也要比現在厲害一點啊!而且你也說了,九方軍師什麼都會,到時候你嫁給他,什麼都不會,甚至他說話,你都听不懂,得多難受?”
蕭明晴啊地驚呼一聲,捂住嘴,好像是啊!
掌印有時候說話,她都听不懂,別說軍師了!
那她要是真嫁給他了,他豈不是要嫌她笨?
她忙忙抓住華平樂的袖子,扯著她就跑,“那我們趕快,你這就陪我去撫晨宮看看我要學什麼!”
冬日的暖陽下,少女鮮艷的裙擺劃出歡快又美好的弧度。
甦羨予一眼掃過,又立即垂下眼,他的阿魚,終于像她心心念念向往的那般,暢快無忌地在陽光下,在花園里歡快地奔跑了——
“嘖,甦尚書這是見色起意?”
甦羨予緩緩轉過身,揖手,“殿下”。
甦鯉亦隨著行禮,甦羨予淡淡開口,“阿鯉,你不必一直跟著我,去尋華小郡王頑”。
甦鯉眸色微動,行禮離開。
蕭明時玩味上下打量著甦羨予,“甦尚書這深情裝不下去了?”
甦羨予不說話,也沒有多余的表情。
蕭明時突然就暴躁了,咬牙道,“你騙得了天下人,騙不了孤!甦鯉那個小野種怎麼來的,孤一清二楚!”
甦羨予淡淡嗯了一聲,蕭明時最是煩他這種遺世獨立的清高模樣,恨恨開口,“你尋了個和阿魚相似的女人,生下了甦鯉,卻又殺了那個女人!
阿魚泉下有知,只怕要被你惡心得吃不下飯!
你裝成這副清高高潔的樣子有什麼用?就算天下人都仰慕你,阿魚也絕不會被你騙到!
那時候太皇太後、霍夫人、霍 都想她嫁給你,可是她卻選了孤!選了孤!”
甦羨予平靜看著面紅耳赤的蕭明時,一字一頓吐出四個字,“傻得可愛”。
蕭明時宛如被掐住了嗓子,憋得臉都青了。
其實他是明白的,他與霍 、甦羨予、阿魚一起拜在洛太傅門下,王妙兒也時常去旁听洛太傅講學。
不要說霍 、甦羨予和阿魚,他的資質連王妙兒都比不上!
明明他也不差的,卻在他們幾個的映襯下顯得格外平庸而無能!
那時候霍 想要甦羨予做妹夫的心簡直路人皆知,他也總疑心阿魚其實更喜歡甦羨予。
他去問阿魚,卻不敢問他比起甦羨予如何,只敢問她,“阿魚,你覺得我好不好?”
阿魚便笑著道,“你自然好,傻得可愛,比兄長和甦世兄好多了”。
他當時听了她的話,心又暖又軟,恨不得立即將她迎娶回東宮,摟在懷里好好疼愛。
可同樣的幾個字被甦羨予這麼面無表情地冷冷吐出來,卻讓他恨不得立刻殺了他!
可惜,他還沒那個權力,等他登基——
蕭明時眼中殺機閃過,等他做了皇帝,第一個要殺的便是這個假神仙!
甦羨予沒有在意他根本不加掩飾的殺意,抱了抱拳,轉身就走。
阿魚說得對,富貴窩里養大的蕭明時傻得近乎可愛,可惜一經風雨,那種平日在他們一群人精中看著可愛的平庸傻氣便顯得愚蠢且無能了。
蕭明時實在是不適合做一國儲君,更不適合做夫君的。
不過,都沒有關系,他遲早都是要被廢,且是要死的……
……
……
華平樂和蕭明晴出了御花園,剛過端則門就見兩個做道士打扮的男子並肩迎面而來。
大過年的,宮中怎麼會有道士?
華平樂不由多看了一眼,不想兩人中年輕的那個看見她卻是眼前微亮,朝她笑了起來。
那年輕人二十三四歲的模樣,穿著一身素青色的廣袖道袍,長眉俊目,唇角含笑,眉心一點殷紅的朱砂,看起來頗有幾分仙氣飄飄的模樣。
華平樂心中卻警鈴大作,他認識華二姑娘,而她不認識他!
華平樂只能繼續盯著他看,努力做出一副面熟又不大能想得起來的樣子。
這時,阿弩忽地哈了一拍手,激動去扯華平樂的袖子,“姑娘姑娘!是左小公子啊!這麼多年沒見,左小公子更俊了!”
姓左?
大蕭姓左,做道士打扮,還能于宮中穿行無忌的只有天師一族!
那年輕人眉心點的也不是朱砂,而是一種叫清心石的玉石,只有天師的嫡傳弟子才有資格點上。
她記得先孝鼎帝十分厭煩這些天師國師,將左氏遠遠貶去了嶺南,政和帝這是要重新啟用左氏?
阿弩見她沒什麼反應,激動下一連串地念了起來,“姑娘你不記得了?左小公子從小就拜在老爺門下和姑娘一起習武的。
那時候姑娘總是追著左小公子叫師兄,還說長大後要嫁給左小公子呢!
後來左小公子回家,跟著天師閉關修煉去了,姑娘剛開始還一直說要等左小公子出關呢!”
華平樂心頭微松,身份搞清楚就好辦了,果然,阿弩從來都不會讓她失望。
蕭明晴顯然也認識兩人,緊張低聲提醒道,“酒酒,左天師家的人都很厲害。
你待會千萬不能罵他們,更不能打,父皇說了,決不許我們對他們無禮的”。
說著拉著華平樂上前幾步,恭敬行禮,“見過左天師,見過小天師”。
華平樂只覺那左天師的目光尖錐般落到了自己臉上,又一點點往下劃,劃得她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
她不清楚這左天師的底細,不敢隨意動作,只當沒發覺,偏頭去看那小天師,“師兄?我不怎麼記得了”。
阿弩脆聲道,“姑娘不記得正常,左小公子走的時候,姑娘才七歲呢,念叨了半年就忘了,後來就再也沒提起過左小公子了”。
華平樂噢了一聲,朝兩人福了福,就準備走,不想那小天師開口道,“師父,我想與師妹說會話,請師父先行”。
左天師點頭,又盯了華平樂一眼才轉身離去。
華平樂撇嘴,“我都不記得你了,沒有什麼要跟你說的”。
“那就重新認識一下,在下左瓊樓,在家中排行十三,見過師妹,師妹喚我一聲師兄,或是十三哥都可以”。
左瓊樓說著朝華平樂深深一揖手,華平樂還禮,卻沒有叫他。
左瓊樓笑笑,“師妹這是往哪里去?”
“跟你什麼關系?”
華平樂上下打量了左瓊樓一番,忽地一笑,將蕭明晴往前推了推,“你不是小天師麼,來幫公主算算姻緣好了”。
蕭明晴一點沒覺得不好意思,殷殷看向左瓊樓,一副恨不得他立即就地給她算的樣子。
左瓊樓失笑,“左某尚未藝成,公主若是真想算,可以去尋師父。
只是師父輕易不出手,會不會答應就看公主的緣分了”。
華平樂撇嘴,“所以我就煩你們這些天師啊大師的,動不動要看緣分!
公主要的是跟未來駙馬的緣分,跟一個老道士有緣分有什麼用?”
蕭明晴立即調轉目光,仰頭看向華平樂,靈動的大眼楮中只差沒冒出光來了,“啊,酒酒,你說得真是好有道理。!
隨便什麼話,你說了就是比別人有道理些!
不行,我等不及了,我們快走吧,不要浪費時間了!”
華平樂朝左瓊樓擺擺手,左瓊樓含笑回禮,目送著她與蕭明晴的背影離開,轉身去尋左天師不提。
……
……
華平樂總覺得那個左天師看自己的目光不對,與蕭明晴議好後,便去尋霍延之。
霍延之正在臨溪亭中與華平安下棋,甦鯉在旁觀戰。
華平樂十分不客氣地拉著霍延之就走,“阿鯉,你陪安哥兒下,我有話和王爺說”。
霍延之卻也不甚清楚,只知道左氏師徒是在驪山雲游時,偶然踫到了王太後,王太後深感左天師道法精深,便邀了來宮中講道。
政和帝特意在前宮闢出一座宮殿來給他二人暫住,王太後常邀二人去慈寧宮講道,政和帝時時旁听。
華平樂便將剛剛見到左氏師徒的事說了,道,“待過了十六,我準備進宮住一段時日,你遣人盯著些左氏師徒”。
霍延之應下,華平樂又說起年前遇到了連溪清之事,道,“雖說不大可能,但就怕萬一,遣人盯著些,不能讓徐家人留在京城”。
徐家雖比不上連氏,卻也是福州大姓,又與連氏交好,多半也是見過年魚的,她不能冒險。
霍延之連聲為什麼都沒問,又應了下來。
華平樂就笑著嘆了口氣,霍延之疑問看向她。
她搖頭笑笑,“沒事,就想嘆口氣”。
霍延之便從袖中取出一只小小的匣子,言簡意賅,“壓歲錢”。
華平樂失笑接過,她如今連接他的壓歲錢都已是十分地坦然又自然……
……
……
“甦尚書,這是心生羨慕還是嫉妒?”
甦羨予垂眸,斂住眼中狂熱的情意,自從他確定華平樂就是阿魚後,這種狂熱就無時無刻不烤炙著他,讓他明知道現在還不到時候,卻還是忍不住找到一切機會,只為看看她。
可為什麼,明明他已經躲到這了,她卻還是找到了他,一如之前的無數次——
甦羨予不緊不慢轉身,揖手,“見過太子妃”。
王妙兒不緊不慢上前,吉雲樓離臨溪亭有數十丈的距離,雖佔居高臨下的優勢,也無法看清臨溪亭前那一雙璧人的模樣。
或許,他也並不是在看他們,只是憑欄遠眺。
似乎從小時候起,他就是這樣,除了學業,他唯一的愛好就是找個安靜的地方遠眺……
“女大十八變,酒酒小時候黑黑的,胖胖的,現在倒是越來越來越漂亮了”。
甦羨予皺眉,就要行禮告退,王妙兒忽地拔高聲音,“甦尚書,我們也算是少年相識,如今我遭此大難,甦尚書竟連問都不問一句麼?”
甦羨予神色漠然,“問一句什麼?問娘娘如何敢一再殘害我大蕭皇嗣,令我大蕭東宮不穩麼?”
王妙兒一滯,甦羨予抬眼,目光第一次落到她身上,在看到她一身道家裝扮時,譏誚勾起唇角,“娘娘這般言行,卻又如此打扮,三清真君怕是會怪罪!”
他這是在說她不配穿這一身道袍!
一如多年前,她披上太子妃的華衣時,他說她,“沐猴而冠”。
沐猴而冠!
他對她向來刻薄又無情,連句“東施效顰”都吝嗇,送了她四個字,“沐猴而冠”!
沐猴而冠!
王妙兒每每想起當時他說那四個字譏誚又冷漠的模樣,就恨不得,恨不得——
王妙兒控制住心口澎湃的情緒,強做黯然道,“我如今已落到這般田地,你又何必落井下石?”
甦羨予不接她的話頭,問道,“娘娘還不走?”
若不是實在舍不得這能遠遠看阿魚的地方,他絕不會與她廢這句話!
她不走,他就要走了!
王妙兒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勉強壓抑住的情緒再次翻滾起來,一時竟是作聲不得。
甦羨予垂頭看著自己攏在袖中的手,不行,王妙兒無關大局,這時候弄死她,除了叫她背後之人警醒,別無他用。
甦羨予抬腳就走,王妙兒一慌,脫口喊道,“我知道你想干什麼?我可以幫你!”
“你可以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