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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三章,我是來吃年酒的

類別︰ 作者︰淼仔 本章︰第一百五十三章,我是來吃年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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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花又讓雪吹起時,南安侯夫人還是傲然的走出門,冷若寒霜的吩咐人︰“套車!”

    ……

    安老太太來文章侯府吃年酒,是件了不得的大事情。

    老太太孫氏一早起來,在小佛堂上為老老太太念了經卷後,就在老老太太床前和她嘀咕著。老老太太說話都含糊起來,也不知道孫氏還能和她說些什麼。

    她不讓人進去,別人也听不明白。

    老老太太為了靜養,早十幾年就搬到最安靜的地方,也意味著最偏僻。窗外花木扶疏,梅花成片的往里面擁。

    太醫說她可能出不了年,房外侍候的家人隨時有七、八個。沒有差使時,就隨意的去看花。

    早飯一個時辰後,就見到一個家人走過來,大家都就心中有數,今天請的客人就要到了。

    這個客人說是新進門奶奶的娘家,但不但新奶奶昨天忙活到半夜地看菜單,竟然老太太孫氏也是著急的,帶著侯夫人逼著二太太,又不許三太太走開,也跟著看桌子位置的半夜才睡。

    有進府十幾年的家人也是稀罕的,暗地他們互相傳話,難怪新奶奶進門後就敢盛氣凌人,原來她的娘家,卻和老太太孫氏有淵源。

    如果他們能問再老些的人,但那些人大多死的死,老的老。他們就會嚇一跳,這淵源可是夠“深”的。

    深得南安侯府和文章侯府幾十年不走動,而且翁婿舅兄間互相彈劾,當年是不把對方拉下來,都誓不罷休。

    來回話的家人也是個不懂,他就隔門如實的回文章侯說的話︰“安府的車駕離著還有一條街,世子爺和奶奶已迎出府門外,侯爺讓來請老太太,說他和侯夫人、二老爺二太太、三老爺三太太,也就出去迎接。問老太太,可來不來?”

    “來,怎麼不來?”房內立即有聲音出來。

    家人們悄悄的縮頭笑。有一個家人叫孫六,對跟老太太孫氏的丫頭臘梅低聲道︰“以後新奶奶面前,大家悠著點兒。”只看老太太這麼的肯給她面子,就足以讓新奶奶在家人心中又上一層。

    要知道二太太三太太四太太的娘家人來,老太太都不會出去迎接。

    房中,又是另一番情景。老孫氏在婆婆床前直起身子,看著她混濁的眸子,有些感傷。見她嘴唇動了幾動,手無力的往外面指了一指,老孫氏會意︰“她若是問候你啊,我就請她來。她來了,您可記住笑一笑,這都幾十年的,也該和解了不是?”

    老老太太又動一動,再就虛弱的閉上眼楮,唯有喘氣的份兒。

    老孫氏傷心上來︰“唉,您可得堅持點兒,可不能大年下的給兒孫們找麻煩。”大過年的要是過去了,不但自己家里過不好,就是親戚們也不能再過年。

    想上年紀的人真是傷心,老孫氏就又想到自己身上來,自己也上了年紀,不求為兒孫造多少福,只求為他們解開點兒怨氣吧。

    她自然是要去迎接那一位的,那位南安侯鐘家的老姑奶奶。當年,她們是會過的。這個“會過”,自然是話來話往,諷刺來諷刺回。

    老孫氏擺手,舊事不能提啊,提起來像是韓家和鐘家的每個人之間,都有說不完的舊怨言。她鄭重的理理衣裳,徐步走出。

    出來頭一件,就是吩咐看著的人︰“今天的參湯可備好了沒有?”臘梅忙過來陪笑︰“回老太太,是世子昨天送來的一枝兒老山參,請太醫看過,也說是上品,老太太昨天看過的才是,一大早的已經在我們房里看著熬的,早就送來備著呢。”

    老孫氏沉重的面容上,就有了一點兒面容。想到她馬上就要見到的那個人,舊事堵在心里,她實在笑不出來。但想到孫子跑前跑後,又與那個人家成了一門親事,和解有望,老孫氏就笑了笑。

    她在房中,是穿著素色的襖子。這一走出來,跟的丫頭為她披上青蓮色的雪衣,孫氏不緊不慢的,掐著鐘點兒往府門外走去。

    邊走邊吩咐家人︰“看著不行,不用問過我,就趕緊的用參湯吊一吊性命吧,”手上本來就有一串佛珠,說到老老太太的病,就數起來,念道︰“菩薩保佑,過了這個年吧。”

    她一面念著阿彌陀佛,一面心亂如麻。宣佛時也不能把她的心平靜下來時,老孫氏索性不再念佛,而是認真的想想今天的客人。

    以前見過的安老太太,那時候她正年青,是京中出名的嬌女,生得容貌嬌麗。

    說起來這話,又是幾十年前。

    認真的說,老太太孫氏是感激掌珠的。沒有她,就不能和南安侯解開心結。沒有她,就不能請到南安侯府的老姑奶奶上門。

    從這一點兒上,老孫氏很是欣賞掌珠,但欣賞不了多久,就又要皺眉頭。孫子媳婦早幾天就把房里人攆個干淨,換上另一茬的丫頭。

    這手段是干脆的,但是這大過年的攆人出門,像是親戚們閑話多起來。

    眼見大門到了,老孫氏又頭疼上來。她真的怕……舊事重演。

    見大門上站著文章侯夫妻、二兒子三兒子夫妻,獨不見四兒子夫妻的身影。老孫氏又念了一聲佛,我的菩薩,幸好那個攪和的不在這里。可是攪和的四兒媳在這里,見到老孫氏親自出來站大門,就是當時不發作,過後也會攪上好幾天。

    一定會說我娘家人來,你怎麼不出來接?

    家門清靜,家門清靜……。老太太站在大門上,把這四個字夾在佛號中一起念起來。她念的家門清靜,還有今天千萬清靜,千萬不要再……。

    頭疼,稍回憶一下,就唯有頭疼。

    “南無阿彌陀佛,家門清靜;南無阿彌陀佛,清靜家門……”

    時間算得剛剛好,老孫氏沒出來一會兒,見一行幾輛的馬車,車旁邊跟著騎馬的人,往府門外來到,徐徐而停。

    掌珠和韓世拓就忙著下去迎接,大門上的另一干子人,則目光飄飄的看向頭一輛馬車。

    那是輛青釉馬車,車簾子上繡著素淡的蘭花。老孫氏見狀暗想,還是當年的格調,她總是愛的雅致。但不知來時她面上的氣色,會不會與當年相同。要知道當年的那位小姑奶奶,可是凶悍又潑辣的。孫子媳婦安氏掌珠的潑辣,和她祖母比起來,那是遠遠的不如。

    馬車內的安老太太也恰好在想,幾十年過去,風水不知道怎麼轉的,自己倒跑來文章侯府上吃年酒。她又想到掌珠身上,真不知道有這個丫頭是出氣的呢?還是生氣的?

    就要下車,外面必然有人迎接的,那孫氏不知道出不出來,就是她出來了,當年在京里見到面就要對罵,今天掌珠一定要請,這位老孫氏是情願的呢,還是不情願而讓掌珠強壓下來的?

    “請祖母下車。”外面有放板凳的聲音,打斷老太太的雜亂心思。她微哼一聲,把身子端坐起來。見車簾子打開,出現她不順眼的那對孫女兒夫妻。

    掌珠最愛大紅,今天這一件大紅刻絲團花牡丹的錦襖,更襯得她艷麗又壓人一籌。見到祖母面上並無表情,掌珠心想肯來已經算是不錯。掌珠就笑得很是開心,低聲俏皮一句︰“祖母肯來,就是我天大的面子。”

    安老太太撇撇嘴︰“我可不是給你撐腰的娘家人,我是來吃酒的。”掌珠回她一個笑容,不用丫頭,自己上來攙扶。

    台階上侯夫人見到,也撇撇嘴,對自己道︰“看不出來我這個媳婦,倒還有幾分孝順的地方。真是的,還以為她的眼里就沒有長輩。”

    旁邊的二太太也和侯夫人是一個心思,故意地道︰“大嫂,看上去世子媳婦並不是石頭里蹦出來的不是?”還知道有長幼真是不錯。

    “嗯哼!”老孫氏清清嗓子,制止她們不要再說話。老孫氏嫌她們打岔,妨礙她關注安老太太出來的那頭一面的表情。

    這頭一個面容,對老孫氏來說最為重要。將決定著她自己的表情掛的是什麼。

    安老太太若是冷淡的呢,老孫氏也就不好太熱烈,免得有討好對方之感。真是笑話!你的孫女兒現在我府里當媳婦,就算潑辣,就算厲害,也是在我手下過日子。這是老孫氏的後招,不怕這位成了老姑奶奶的當年小姑奶奶再來放潑。

    但老孫氏也盼著安老太太有個笑容,你到底是來做客,不是來算舊賬的不是嗎?

    她屏氣凝神,只對著那車內就要出來的人。

    余下的人,三太太是沒見過安老太太,侯夫人二太太早就不記得,但家門舊帳這幾十年的都存在心里,也和老孫氏想的一樣,她若是不客氣,我們也就不能有太多的笑臉不是?

    幾雙眼楮瞪著車門,打心里都有提防。萬一車里跳出個人大罵,貌似她們都覺得正常。

    以她們這種正常的心態來看,就可以知道文章侯府的人自己,也沒有少做舊事。

    車內,由掌珠欠身扶出一個人,她人還在車上,身子早探出來,人人都看到是一臉的笑容。從老太太孫氏起,先松了一口氣。再仔細的看去,見那面上的笑容可以和春風相比。安老太太甚至是笑容濃得化不開,嘴里說的話也略高聲︰“喲,到了,這門上的斗方兒可真是不錯。”

    大門上,過年貼的新斗方兒本就熠熠的,經老太太一夸,再讓人看上去,更加奪目起來。

    老孫氏放下心,這一看就是來吃酒,不是來抄家的。她忙著滿面笑容起來,扶著丫頭往台階下面去。後面,文章侯等人跟著。

    安老太太抬起眼眸,在車下站定。

    老孫氏手在丫頭上面,眼楮不看腳下,笑容也濃而又濃,看上去都有幾分假,不錯眼楮的和安老太太對上了眼。

    兩個老太太,都是白發,都是皺紋,都不再是舊日輕粉濃黃的衣裝,一個青衣,一個老紫,在北風中都有了噓唏,會合到了一處。

    “您來了?”這三個字是孫氏想了半夜才想出來的,這問候不會出錯,也不會有奉承或讓人誤會當年的事情在認錯之嫌疑。

    這三個字,老孫氏想絕妙之極。

    “我來了,”安老太太滿面是笑,回了她三個字。再袖子動著,似要把手伸出來。

    老孫氏愕然,侯夫人愕然,後面跟的二太太三太太全都愕然。

    老孫氏不安上來,侯夫人不安的看著婆婆,二太太三太太則愣住。

    根據舊日對這位老姑奶奶的傳言來看,她這袖子一動,里面不會揣的是刀子吧?

    笑里藏刀都可以是個名句,那這位老姑奶奶用上一用又有何妨?

    大家提心吊膽盯著安老太太的那只袖子,見出來的,卻是一只老人的手!

    這只手送到老孫氏面前,安老太太面上的笑更如無數的花擠到一處,不但花團錦簇,而且花快擠死了。

    她的意思已經明確,握個手吧,舊仇人?

    老孫氏又笑了,侯夫人也笑了,二太太三太太迫不及待的笑,四位女眷都帶著趕緊的笑,再不笑下一刻也許就風雲突變,笑得滿面生花,一波一波的窒息死。

    面上生的花太多,呆不下去還來不及走,只有窒息就地陣亡。

    好在舊花去了,新花又生,就像長江後浪生前浪,不會斷掉。

    兩個老人的手掌,在大家的期盼下,關注下、希冀下,踫到一處,老孫氏情不自禁的哆嗦一下,然後無限的舒坦上了身子,笑容看上去自然了許多︰“我好呢,就是眼楮花了,牙齒也吃不動硬東西了,您呢,看上去還康健呢。”

    “都一樣,都一樣,”安老太太小有得意,來這里做客她是十二分的用心,得意還沒有出來,就把得意壓下去,心里暗暗的得意。

    她還吃得動硬東西,斗牌時眼神兒也還清亮,能看得清楚丘媽媽作弊。

    因為有這個得意在心里,安老太太更加的殷勤,對掌珠使個眼色。掌珠本來扶著自家的祖母,這就會意的轉到另一邊兒去,對老孫氏的丫頭使個眼色讓她退後,自己輕輕扶住婆家的祖母。

    別人呢,也都能看得到。

    見掌珠那染著紅蔻丹的縴縴玉指落在老孫氏的青蓮色雪衣上,侯夫人同一側的手臂也一哆嗦。心中有一個奇怪的想法,媳婦要是來扶自己,會是什麼滋味?

    侯夫人手臂有些作癢,又有些遺憾。如果婆婆孫氏不出來的話,那媳婦扶著的人應該是自己才對。

    她就一個兒子,就只有一個媳婦。以後不存在幾個媳婦還可以挑選挑選,自然的覺得稀罕。

    而老孫氏受寵若驚狀,謙讓了一下︰“該去扶你祖母才是。”掌珠回她一臉的天真無邪的笑,笑得文章侯府里見過她翻臉的人都一驚,這種笑容也會出在世拓媳婦臉上嗎?

    這種笑嘛,離玉珠不遠,和寶珠快差不多。

    有時候姐妹之間,會有很多的共性。但過多的表現出哪一點兒給別人看,就與性格有關。

    安老太太是見過的不覺得奇怪,就呵呵︰“她該當的孝敬你。”又給自己也找一個人來扶,喚道︰“三丫頭,玉珠?”玉珠愣了一下,心正想不是應該喊寶珠寶珠的。寶珠,才是祖母最得意的那個才是。張氏就推她,悄聲催促︰“快去,祖母叫你呢。”玉珠就跑上去扶起祖母,對她笑得不言而喻。

    “偏不叫寶珠,只叫你!”安老太太會意,嗔怪過,又讓玉珠對孫氏見禮。掌珠已經是自己家里人,她的美貌老孫氏是見過又見的。叫又一個姑娘上來,老孫氏忙睜大有些花的眼楮瞅瞅,見她穿著水紅色纏枝寶瓶妝花衣裳,披一件大紅雪衣,模樣兒鐘靈秀氣,喜歡的笑道︰“可把我們家的姑娘們全比下去了,這一位女孩兒可有親事,若是沒有,我來做個大媒。”

    玉珠就縮頭,好好的又說上我了。

    安老太太笑了︰“有呢,才定下來,”

    “但不知道是哪一家的,必然是個好人家?”兩位老太太已往門里頭去。

    “是都察院的常御史家,第五個公子,今年下春闈的,”安老太太說到這里,又笑得滿面開花,介紹道︰“我們還有一個好的呢,”

    玉珠悄聲道︰“祖母要說寶珠更好!”

    安老太太和老孫氏都听到,安老太太笑出了聲,就著玉珠的話喚道︰“四丫頭在哪里,快上來見見親家長輩,還有我的好孫婿,又在哪里?”

    老孫氏則暗暗佩服,這位可比我們那姑奶奶過得好多了,看孫女兒多麼的肯親近她。見隨著喚聲,有嬌滴滴的一聲答應,又有一聲清朗男聲答應,一對小夫妻男在的前面,女的跟在後面,轉到面前來。

    老太太們本是攜著手而行,這就一起停下。安老太太笑容滿面︰“喏喏,這個就是我第四個孫女兒,”老孫氏在當初聘掌珠的時候,就听說過安家只有三個孫女兒,行二的那個早沒了,就不奇怪,只用心的打量正拜下去的這對小夫妻。

    見男的還很年青,雪地上直起身子,氣勢昂揚又清新,有不弱北風之勢。老孫氏先夸了一個字︰“好!”再看在他身後一步外的少年婦人,大紅雪衣,里面是蜜臘黃纏枝芙蓉花的錦襖,下身是豆綠盤金的裙子,發上有一枝龍眼大珍珠串成的流甦,顫顫的抖動著。

    那珍珠圓潤無雜色,有白光放出來。只這一枝首飾,就成了壓倒全場的人。

    老孫氏由剛才就听出這個才是老太太得意的孫女兒,又見到寶珠的衣飾,這是婆家的榮耀才是,就更不敢小看了她。見寶珠生得好,就贊道︰“這是一對壁人,老太太好福氣,給孫女兒配這樣的好女婿。”安老太太也就客氣地道︰“托福,讓您說著了,我的孫女兒,配的可都是好女婿。”

    這就把韓世拓也夸進去,老孫氏也就謙虛幾句︰“不如您這個孫姑爺呢,”袁訓欠欠身子,恭恭敬敬侍立在雪地上。

    韓世拓也欠欠身子,從來沒有過的穩重擺在臉上。

    這種穩重就是他的爹,文章侯見到,也覺得稀罕。

    大門上見的頭一面,讓老孫氏滿意的不行。她殷勤多起來,與安老太太邊絮叨著邊往里面走,邊暗想著兩家既然是親戚,又是親上加親,她肯不肯去拜老老太太呢。

    老孫氏今天請安家,不僅是為給掌珠面子,和安家相好。還有一條,就是她得為自己婆婆爭回幾十年丟失的體面。

    幾十年前南安侯夫妻失和,南安侯府對于老文章侯的葬禮都來得馬虎。下一任文章侯,老孫氏的丈夫去世,南安侯遠在任上,大老爺二老爺三老爺又都年青,直到發喪鐘家都沒有人出來,讓老孫氏著實的寒心。

    到底,那是她的丈夫。

    兩國相爭,都背後可以交易,何況是兩個家族呢?老孫氏一面走,一面在心里琢磨,讓鐘家的這位老姑奶奶去看視下老老太太,就是老孫氏今天的大勝。

    可怎麼說才好?

    廳上坐下,自己先提到家中有病人,這像是強迫或懇求她去看一樣,這樣不好,就是她去看視,也像是不發自內心,老孫氏就勝得不滿意。

    再如果這位老姑奶奶還就不說去看,那主動提出來的人不是更難過。

    得讓她先提!

    得讓她主動的想到這個家里還有一個長輩,是她兄長的岳母。

    在大門外面安老太太笑了,老孫氏想自己也笑了,這算是客人不失禮,而主人也是一樣的懂禮節,從老孫氏的角度上來說,她認為自己勝了一局。

    如果再勝一局,讓鐘家老姑奶奶主動說……。

    她才想到這里,就眼皮子一跳,見到一個人。

    老孫氏張大嘴,她一直在想別人家的姑奶奶去了,就沒有想到自己家的姑奶奶她也會出來!也是,腿長在她身上,她想幾時出來,老孫氏也攔不住她。

    這一行主客加上奴才足有幾十個,走到甬道,再走就是正廳。請客人登上正廳而坐,這是主人家的尊重。而就在安老太太即將踏上正廳的時候,南安侯夫人閃身而出!

    筆直擋在正廳門外的南安侯夫人,出來是她自己出來的,可渾身上下顫抖的人,卻也是她!

    是北風太冷,還是離火盆太遠?

    走的一行人就都停下來,各自心思的看著這一幕。

    老孫氏是吃驚得大腦一片空白,而文章侯夫妻也和她差不多。二太太則冷笑,扯了一把二老爺,暗示他不要上去。二老爺隨即就能明白,姑母是潑出去的水,讓她鬧,反正也是丟南安侯府的人就是。

    嫁到南安侯府的姑母和南安侯府嫁出去的老姑奶奶生氣,算來算去,這是鐘家的事兒。

    如果能鬧得世拓夫妻面上無光,最好把這個來做客的老婦人攆走,怎麼來就怎麼樣的回去,二老爺想想也是一個好看的笑話。

    他尋思一下,那馬車應該還沒有拴好吧,等下就氣急出去,大門上不會等太久就在馬車坐。

    而三老爺夫妻還是老實的,吃了一驚,三老爺驚慌地道︰“姑母,您今天在這里?”三太太也道︰“是啊,您回來還是在老老太太房里照看她才好。”

    安老太太就問了出來,這人是沖著她來的,她豈能示弱。但她是安詳的,安然的沒有看到南安侯夫人般的自如,問老孫氏︰“老人家身子還好嗎?”

    “早就輕易不能下床,過年前又病得厲害,不然你來了,她怎麼會不出來見見你?”老孫氏長長的吐出一口氣,總算你問出來。

    她吐氣的同時,見到安老太太也若有若無的吐了一口氣。這口氣和老孫氏吐的氣在半空中相接上,兩個老人一起無奈的尷尬笑笑。

    竟然,都是心里緊繃的不行。

    從掌珠那天回家里來,告訴祖母請她吃年酒的那個時候,安老太太就糾結的不行。

    她本是不想來的。

    可是說不來,就不能面對掌珠。掌珠一定會想,祖母你不敢來做客?安老太太想自己老了老了,落得個酒也不敢出門吃的名聲,她可不能對著掌珠丟這個人。

    這就來了。

    來以前,又心里沒事兒就想著。

    文章侯府里就沒有好人!這是老太太來以前的結論。

    要是有個好人,有個懂事的人,也不會任由南安侯夫妻如仇人相見。安老太太心想,到時候下了車,不會是掌珠殺出一條血路,才把自己接進去吧。等到接進去後,給吃的不會是鴻門宴上的菜吧?

    鴻門宴上有個項莊舞劍,意在沛公。安老太太早盤算好了,我就是那個沛公,去到以後就是現成的箭靶子,但是誰舞劍給我看呢?

    也許是自己幾十年不見的嫂嫂,也許就是文章侯兄弟中的一個。

    安老太太肯來吃年酒,是好勝的性子大發作。想我倒不敢去了,我還偏就去吃,吃個高高興興的回來,幾十年的氣不是一下子能平,多吃點兒好東西回來,也算收個利息在手里。

    既然肯來,自然是大大方方的來,禮貌周全的來。

    老孫氏擔心的安老太太橫眉怒目的來,安老太太就沒有想過。她想我要慈眉善目的到來,擺一擺我侯府老姑奶奶的威風,就在我不失禮節上面。

    比狠斗凶,那是少年人做的事,我這一老太太,又去到那個沒有功勞就猴子稱霸王的文章侯府里去,更要讓她們好好地看看什麼是周公之禮,什麼子曰之仁。

    再一想自己的三個孫女兒,一個比一個妙。

    寶珠溫柔寧靜,就是那周公之禮。而玉珠,不用說是子曰滿口。還有一個能掄嘴上刀子的,非掌珠莫屬。

    安老太太有這樣的一份子儀仗,就來得安安心心。來到就笑容不斷,客氣萬分,左手周公禮,右手子曰仁。

    比強比狠,不是能降人的頭一等能耐。至少子曰是這樣說的。不過子曰當年也沒有做到,當年春秋戰國,就打去了。子曰是後面幾千年,當了一個虛空的楷模。

    安老太太仁完了禮完了,那心還是扭著的,卡在去不去看老老太太上面。

    提起來老老太太,南安侯夫人的母親。南安侯兄妹破口大罵都有理由。她實在不會教女兒,自己女兒不敬公婆不愛小姑不和丈夫,老老太太還百般的偏向,慫恿兒子孫子們和南安侯開戰。

    安老太太的心回到當年的舊事上面,就張不開口說去看老老太太的事。她在等老孫氏先提,她得勝這一局才行。

    你提,我就去看,你不提,我……也懶得提。

    從見面後看似都親切和氣,其實步步在爭。都想著我要完勝,完勝在我。

    從大門到正廳這一段路上,老孫氏心里嘀嘀咕咕,老太太心里咕咕嘀嘀,無形中早較上了勁兒。

    本來是都擰著不肯先說,卻讓南安侯夫人門神似的一站,站出一個台階來。老太太就勢下來︰“啊,還有老老太太在,去看看去看看,”我這侯府的姑奶奶,可不是你們文章侯府的姑奶奶可以比得的,我家教優良,我得去看看長輩。

    一件總不願意說出來的事情,真的說出來以後,反而是舒服的。老祖母就舒了一口氣,然後落在老孫氏眼中。兩個老太太對站著,都看出對方的一點子小心思後,別提都有多尷尬。

    那面上難堪的,好似能滴下水。

    呵呵,原來你也緊張?

    下一句互相鄙夷,呵呵,你也會緊張?

    如果還有下下一句,那將是,呵呵,這不是當年的你了吧?

    “那麻煩帶路,我們去看看她。”安老太太還是眼角絲毫沒有南安侯夫人,不過暗地里早看得清楚,見她比自己看上去顯老,安老太太舒坦了。

    南安侯夫人則急了,她氣勢洶洶的出來,不管是臉上還是姿勢都帶著大鬧一場,而走來的那個人,她也老了,南安侯夫人很解氣。

    這兩個人全是看得到對方的老,看不到自己。

    小姑子旁若無人,南安侯夫人很生氣,正氣得鼻子如拉風箱般喘著粗氣,她…。走了!

    南安侯夫人落了個空。

    那一堆來的人接的人,換了條路,不走正廳往後面,尋條別的路去了。

    南安侯夫人怔怔的,忽然覺得內心里空蕩蕩。再追上去罵,就失氣勢,就在擋在她面前,看著她跳腳才好。

    她一擰身子,從正廳後面抄近路,先回到母親房外。這一回去,她的姿勢更為明顯。雙手抱臂,一只腳在台階上面,一只腳在台階下面,斜斜而怨毒的等候自己小姑子過來。

    正房門外的格局,除非是花園子里隔出來的不正規正房外,大多是一帶長廊,數個台階,有甬道直通院門,欄桿下面種著花草,並不會影響到別處看來的視線。

    南安侯夫人這夸張的一站,就站得別人進到院子里後,就看得一清二楚。

    進來的安老太太等人,就滯住腳步,在院門上把她是細細的打量一下。剛才那一眼不過看個輪廓,本不想再多看她,怎奈這個人一這要杵到自己面前來。

    安老太太心想,那就多看幾眼吧,看看你老成什麼模樣?

    當年那個跋扈的少女,動不動就是我漂亮我年青我同你們家耗得起……由她的跋扈安老太太就瞄瞄掌珠,同你有點兒相似。

    至于別人也認為姑嫂相同,都有相似之處,安老太太是想不起來的。

    見北風呼呼中,一個滿頭白發,滿面恨意,而身體又無處不寫著失意的老婦人,好似貼在牆上又縮了水的年畫般,有皺有苦有折有抖,這般感覺在台階上。

    她看似夸張,卻只書寫出一個字︰苦!

    過得不苦的人,面上是什麼樣子,不用說人人都知道。

    安老太太才尋思一個苦字,旁邊老太太孫氏動了怒火,冷冷喚兒子︰“侯爺去看看,當著客人這像什麼樣子!”文章侯等人也沒有想到這位姑母是一攔再攔,本以為人家讓了她,她算佔了上風,也就算了。正狼狽的冒冷汗,見母親發話,文章侯答應一聲就要上前。

    “慢,”有人出聲攔住她。

    眾人齊齊看向說話的人,卻是同樣滿頭銀發的,今天最重要的客人安老太太。老孫氏也冒冷汗了,我們今天是請客,可不是請打架。

    她呻吟一聲,很想提醒一句︰“年酒啊,”這可是大過年的。

    侯夫人也窘迫起來,她娘家在京里,她怕今天大鬧一場後,傳出去讓她的娘家人笑話。就找二太太當幫手︰“二弟妹,你看姑母又癲狂起來,要是說出去,讓人听到該多不好。”二太太也就“自然”地想到娘家,但想到沒熱鬧可以看,很是不甘心地道︰“是嗎?”

    “去勸勸,”侯夫人又尋上三太太。

    “不用了,”安老太太還有笑容,帶笑開口︰“陳年的舊事,也是說一說的時候。”她話音才落,玉珠嘴快地又接上話︰“去說!”

    玉珠早就不滿,按子曰上說,我們是客人知道?

    姐妹們對祖母和南安侯夫人的舊事都猜測過,但不管她們背後怎麼猜測,也猜不到當年的真正原因。

    說起自家的祖母壞性子,掌珠玉珠寶珠都知道。可從進京後,南安侯府不曾請過安家,這也是事實。

    掌珠玉珠寶珠都扁過嘴,那女主人不出面請我們。

    不管她和舅祖父再不和,她總是現任的侯府女主人,這侯夫人總是她。就像七大姑八大姨全都見過面,就那一個抱著琵琶不露面,總讓人覺得缺點兒什麼。

    姐妹們全是天真爛漫的長大,雖然掌珠要強,玉珠清高,寶珠柔和,但在舒適日子中長大的三姐妹,都認為以前的事是以前的事,現在的事是現在的事。

    現在,是我們來做客呢,你怎麼這麼無禮?

    就這,還是長輩?

    姐妹們的心,本就向著自家祖母,再在今天見到這久違的南安侯夫人,要多囂張,就有多囂張。要多任性就有多任性,頭一回見到侯夫人的寶珠不服氣,玉珠更不服氣。

    玉珠扶祖母走在前面,就先接上話︰“去說去說。”

    寶珠沒有說話,卻靜靜的走出來,站到一旁,也是有隨祖母去會南安侯夫人的意思。

    掌珠,也走了出來。

    安老太太無聲的笑了笑,扶著玉珠,後面跟著掌珠和寶珠,走過去與南安侯夫人對視。這一眼,兩個人都仔仔細細地打著對方,把對方皺紋有多深,面皮有多松,全看個清清楚楚。再就互相瞪視起來!

    “哼!我在這里,你沒資格見我母親!”南安侯夫人先行挑釁。寶珠看得清楚,恨意最深的人是她,可一直發顫的人,也是她。

    “我是請來的客,”安老太太所問非所答,卻也能堵上南安侯夫人。你算什麼,這個家不是你的。

    南安侯再戰栗一下,繼續怒目,咬牙道︰“你也配?”

    面對她的再一次羞辱,安老太太還是渾然不在意般︰“我有帖子。”我是請來的,可不是自己上門的。

    “你怎麼還有臉前來,你把我父母親氣得不夠?”南安侯夫人索性肩頭也抖動起來。

    安老太太扶著玉珠,面上自然,手上卻不由自主的加大力氣,冷靜的回她︰“我的父母,也讓你氣得不輕。”

    “你還記得你百般的羞辱我!”南安侯夫人眸如噴火。

    老太太安詳︰“你搶了別人的親事!”

    “哼哈!親事是宮中所賜!”

    “是你一廂情願!”

    “你們違背太妃旨意,陽奉陰違對待我!”

    “是你媳婦不像媳婦,妻子不像妻子。”安老太太也怒了︰“問問你自己!”

    掌珠玉珠寶珠都听得明白。如她們所想,祖母以前不是好脾性,可另一位,這位侯夫人也不佔半點兒道理。

    玉珠漲紅臉,是惱的︰“為什麼我們來作客,你屢屢擋我們的道?”

    寶珠上前去問︰“笑一笑,有這麼的難嗎?”

    掌珠粗暴的︰“讓開!”說著暴躁上來,就擼袖子。

    南安侯夫人輕蔑不屑冷笑鄙夷地看著三姐妹。兩個年少的婦人,一個年少的姑娘……整個南安侯府也沒有扳倒我,幾十年來我還在府中!就憑你們三個人,也想對我不客氣?

    南安侯嗓子嘶啞,恨意十足︰“去問問你們的好祖母,當年……。”

    寶珠打斷她,不疾不徐,平靜反問︰“別人家里有嗎?”

    “以前……。”

    “別人家里有嗎?”

    “你懂個屁……。”南安侯夫人就要大罵。

    寶珠還是平平淡淡的,斯斯文文再次反問︰“別人家里有嗎?”

    三句反問,每個字都一樣,語氣也差不多相同,是鎮靜平靜的。但卻似三聲滾雷,碾過文章侯府這些人的心上。

    就是寶珠的祖母,安老太太自己,也受到震動。

    何必當自己遇到的就是千難萬險,只先問問別人家里有沒有,別人有沒有遇到過,你就會知道,你所遇到的,不過是前人別人他人都遇到過的、都同時在遇到、以後也會遇到的小小坎坷。

    恨意十足,不過是自己看不開,再或者自己不會處置,再或者從不體諒別人所致!

    老太太孫氏回想當年,

    文章侯回想當年,

    余下的人都有震撼,卻不能想得這麼深遠。

    當年的事,放在朝中別人的家里,也一樣會出現。只不過,少了貴妃賜婚這一著就是。只不過,別人家里不見得是這樣的結局就是。

    這也是那貴妃賜婚,讓自家的姑奶奶以為有了倚仗,以為可以在婆家橫行,以後可以不用考慮別人的感受。

    才出現這獨特的格局吧?

    老孫氏呆若木雞,以她遲暮人追憶往事的心態喃喃自問︰“是啊,別人家里有嗎?”

    寶珠平靜的指責,是指不到南安侯夫人心里去的。她听到後,面容扭曲,身子歪斜抖動,這一刻,所有的恨意上涌……

    又一個人走出來。

    袁訓見到不對,走到寶珠身後,把一只手撫在她肩頭上。

    ------題外話------

    昨天評論區里都說最近盜的現象嚴重,多加提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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