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飄飄的一句話,將芩文本堵得啞口無言氣紅了臉。
李承乾這話太霸道,太不講情面了。
這位子李世民坐在上面的時候,大事小情無一不與內閣商討,對于臣下更是親善有加,臣子勸阻的事情,他都是三思而後行。
那像李承乾現在,乾坤獨斷,對臣子諫言視若無睹,甚至對臣下毫無一絲尊敬之意。
芩文本老夫子出身,在他的理解中,君主應是謙遜有禮虛懷若谷,這才是聖明之君。
李承乾現在活脫脫一副暴君作態。
芩文本是既惱怒又擔憂︰“陛下,國事非兒戲,縱觀歷代,亡國之兆無一不是朝令夕改一意孤行,臣請陛下三思。”
說著,芩文本跪地,一腦袋重重扣在了地板上。
咚的一聲悶響,嗑的太極宮諸臣心里一顫。
李承乾冷眼注視。
空氣驟然冷了幾絲,許多人惴惴不安的低下了頭。
沉默片刻,瞅著局面越來越僵硬,房玄齡站出道︰“陛下若真覺得新官制應當廢除,臣等自然別無二話,但此事畢竟牽扯天下諸官吏,臣覺得,是否可以緩緩圖之?”
“房相覺得如何緩緩圖之?”
“不如先在朝中和京畿府施行,而後在往下推行。”
李承乾沒有猶豫,點頭道︰“那就依房相所言。”
有了房玄齡的轉圜,冰冷的氣氛融洽了幾絲,群臣松了一口氣。
“芩大人起來吧。”
李承乾開口給了個台階,但芩文本卻還是嘔著氣,不肯順著台階往下走。
他氣得,倒也不是取消新官制之事,而是李承乾的態度。
強勢,剛愎自用,不听諫言,視臣子為肆意擺弄之人
說句不好听的,李承乾身上,現在有幾分楊廣的影子。
不只是芩文本這麼覺得,朝中大部分人都有這種感覺。
特別是以民部尚書蕭 為首的一眾前隋舊臣,更是恍惚之間覺得坐在上面的,就是楊廣本人。
正是因此,大家伙才一直保持著沉默。
太極殿已經許久沒有有過這麼安靜的朝會了。
李世民在位的時候,哪怕是個芝麻大點的事情,一旦放到早朝上,那最後都是吵得不可開交。
人依舊還是那些人。
但現在,他們卻連屁都不願放一個。
或者說,他們是不敢。
君賢,大家吵來吵去,刷刷存在感,無礙大局。
君不賢,吵來吵去那可就成聒噪了,一旦惹惱了皇帝,那保不齊怎麼樣呢。
當臣子的,要會看人下菜碟。
察言觀色,才是保全自身的王道。
為官嘛,就兩個字︰中庸。
可惜,芩文本是個性情剛直的人。
前隋出了個楊廣,二世而亡。
大唐如今立國,剛剛二十余年。
這天下說太平也太平,說不太平也不太平
李承乾少年皇帝,他現在走上了一條岔路。
身為臣子,有教皇帝如何當好一個皇帝的義務。
“陛下,聖人言”
“閉嘴。”李承乾淡淡道。
芩文本自顧自道︰“荀子言︰聞修身,未嘗聞為國也。君者儀也,民者景也,儀正而景正”
“朕讓你住口!”李承乾拍桌而起,怒聲喝道。
群臣被嚇了一激靈,連忙又低下了頭。
房玄齡伸手去拉芩文本,卻被他一把甩開︰“君者盤也,民者水也。”
聲音更加大了幾分,面對動怒了皇帝,芩文本絲毫不懼,直視道︰“盤圓而水圓。君者盂也,盂方而水方。君射則臣決。楚莊王好細腰,故朝有餓人。故曰︰聞修身,未嘗聞為國也。”
此言出自荀子君道篇,講的,就是君王要修身,以養仁德。
君仁,則臣仁。
臣仁,則民安。
民安,則國寧。
芩文本這是隱隱在暗戳沒有仁君之像。
如此硬鋼皇帝,令不少人心中升起了敬佩之情。
自從魏征跟著李承乾混之後,朝中已經許久沒有出現過這種場面了。
真刺激啊
沒曾想這芩文本居然也是個鐵頭翁。
許多人起了看好戲的心思。
尤其是各部尚書。
他們現在巴不得芩文本能再剛一點,若是可以指著皇帝鼻子破口大罵,這是最好不過了。
身為尚書,他們離入閣只有一步之遙。
今日芩文本要是倒霉了,那這機會不就來了嗎?
一眾人中,兵部尚書楊恭仁,眼神是最為迫切的。
他也沒什麼壞心思,也不是與芩文本有仇,只是單純的想要入閣。
楊恭仁今年六十九了,他是李淵的舊臣,武德年間還擔任過中書令。
後來李世民上台之後,免了他的宰相之職,將他打發去了雍州。
直到前不久,溫彥博請辭,侯君集補入內閣,李世民這才將他調回來出任兵部尚書。
楊恭仁現在沒有什麼追逐權勢的心思了。
他之所以想入閣,只是為了身後名。
在未推行新政前,三品以上者便可追加謚號,但新政實行之後,六部拆分成了十幾個,官員的人數隨即也激增了許多。
謚號這東西也不是隨便給的。
所以李世民便改了規矩,一品者賜謚。
尚書是二品,不夠條件。
風風雨雨兜兜轉轉一輩子。
眼瞅著七十了,說過去就過去了。
楊恭仁沒別的心願,他就想要個謚號。
今天是他最好的機會。
論資歷,論功勞,只要芩文本被免職,他便是最有機會的。
楊恭仁神色迫切的看向了皇帝,而後神情頓時一愣。
不對啊
李承乾面色怎麼這麼平靜?
看起來好似是一點都不生氣
被人如此抨擊,卻不為所動。
這不科學啊。
這不是皇帝的性子啊?
就在楊恭仁納悶之時,李承乾語氣十分平淡道︰“芩卿,那依你看,朕該如何當這個皇帝呢?”
“修身養性,虛心納諫,寬養仁德。”芩文本脫口而出道。
“嗯。”李承乾點點頭,自嘲一笑道︰“朕自小沒讀過什麼聖賢之言,芩卿的意思,可是要朕做個性情寬厚秉性純良的好人?做好人就能當好皇帝嗎?”
“不錯!”芩文本斬釘截鐵道︰“君正則天下正。”
“好,說得好。”李承乾一反常態,附和道︰“卿家可決自己是個好人?”
世人肯定皆不願說自己是壞人,芩文本也不例外,只見他正色道︰“臣雖有過失,但行事從未越過法度倫理。”
這不是李承乾想要的答案,他再次問道︰“朕問你是不是好人,你只用說是,還是不是。”
芩文本心生不妙,遲疑幾息後,點了點頭。
“好,哈哈哈”李承乾大笑幾聲,起身走下台階,指著上方龍椅道︰“既然卿家是個好人,那一定是個好皇帝,念及天下蒼生,今日不如朕將這位置讓給你?”
此話一出,眾人紛紛傻眼。
“陛下”
侯君集急切的想要說些什麼,但卻被李承乾一個眼神,嚇得將話又咽了回去。
芩文本面色通紅,氣的腦瓜子嗡嗡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