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暄幾句,幾人坐了下來,待服務員送上幾杯茶水,眾人才正式聊了起來,不過話題並沒有就此展開。
“喬,剛听錢教授說,你竟然駁倒了李教授的論文?”保爾森好奇地問道。
陳喬山雖然不介意露一把臉,不過在這位面前,他還是要盡量維護國內學者的面子。
說起來也是學界的悲哀,如今這個時代,國內經濟終于開始跟國際同步接軌,不過問題卻擺在眼前,能在國際學術界為中國張目的經濟學家屈指可數,能上貿易談判桌的更是少得可憐。
就陳喬山知道的,細數起來也就姚洋、余永定、白重恩、李稻葵和樊綱這寥寥幾人,其他那些在國際上有些學術影響力的經濟學者,要麼思想偏激,要麼出國高就,剩下的大部分只是埋首故紙堆,真正肯放下架子去跟美國人扯皮的還真沒幾個。
陳喬山知道,面前這位美國金融界的大佬是個中國通,幾年後就會成為國內對外貿易最主要的敵人,他自然得維護國內學者的名聲。
“保爾森先生,這麼說可能不太準確,我只是湊巧找出了李教授的一個小錯漏。”
“小錯漏?”保爾森明顯很是懷疑。
陳喬山心下暗嘆,幫人擦屁股的感覺真的很不爽,不過想到幾年後即將到來的那輪中美貿易拉鋸戰,他可不想給中間添加什麼變數,只得說道︰“保爾森先生,我們都知道,金融需要理性的思考問題,量化模型很關鍵,如果數據不足,問題就很難量化處理,這時候就得用到邏輯推理。”
停頓一下,陳喬山才接著說道︰“結論是唯一的,但是證據有很多,這就需要學者憑借本能做出權衡取舍,我相信,李教授只是湊巧選擇了一個有瑕疵的證據。”
保爾森聳了聳肩,“你這是曼昆教授的觀點,據我所知,和曼昆教授一樣,李教授也是凱恩斯主義的忠實信徒。”
陳喬山很是無奈,這還真是一個中國通,作為全球金融領域舉足輕重的大佬,竟然對國內的學者了解得這麼清楚,難怪幾年後會選擇進入政壇。
“哪個學說不重要,就比如要提高投資回報率,可以降低成本或者是提高資產利用率,兩者雖然手段不盡相同,不過結果是一致的。”
“好吧,我承認,你說的的確很有道理,看來你確實很有金融天賦!”保爾森點頭說道。
陳喬山有點懵,這話從何說起?
錢教授笑著說道︰“我也同意這個觀點,北大喬山的名頭不小,連我愛人和女兒都听說了。”
陳喬山只是笑了笑,他清楚自己的斤兩,面前一個學者一個金融家,哪個都不好對付,想了想,他索性直接問道︰“保爾森先生,不知道您今天找我來有什麼事?”
保爾森神色稍微嚴肅了幾分︰“喬,高盛是全球最專業的金融集團,我們奉行客戶利益永遠至上,可是不久前,我們收到了客戶的投訴。”
陳喬山有點莫名其妙,這跟自己有一毛錢關系,犯得著來找他嗎,他直接說道︰“我不明白你話里的意思。”
保爾森笑了起來,“我現在確信,你跟這件事真沒有關系,不過我很奇怪,你的金融知識是怎麼來的,我听說你才剛進大學?”
陳喬山一邊琢磨一邊說道︰“保爾森先生,我的一位老師曾告訴我,我具有很強的經濟學直覺,我自己也是這麼認為的。”
保爾森和錢教授都是一愣,嚴小沁卻“噗嗤”一聲笑了起來,她實在是受不了陳喬山的厚臉皮,在自己面前說說也就罷了,眼下這場合這麼夸自己合適嗎?
不過很快,嚴小沁就止住了笑,畢竟是自己男朋友,多少有點不好意思,倒是保爾森和錢教授臉上都露出了笑容。
“這算是笑話嗎?”保爾森笑著問道。
陳喬山沒有回到這個問題,他已經找出點頭緒,自己炮轟過的企業里,跟高盛能扯上關系的屈指可數,德隆系垮了,自然不可能去投訴,那就只剩下一個可能,聯想。
仔細想想,這事還真有可能,高盛是全球最為知名的咨詢和金融服務提供商,聯想收購IBM在即,找上高盛也正常。
陳喬山前段時間跟李素對掐,把腦子里知道的聯想收購中的資金籌集計劃差不多爆了底兒掉,現在想來,那份計劃很有可能出自高盛之手,聯想懷疑消息泄露,投訴也是正常。
想清楚里面的關鍵,陳喬山終于明白自己為什麼會收到晚宴的邀請了,這哪是嚴教授的推薦啊,分明是麻煩找上了門。
這件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也沒有藏著掖著的必要。
陳喬山索性直接說道︰“保爾森先生,你今天找我來,是因為聯想的事吧?”
屋里眾人都是一愣,誰都不知道話題怎麼會突然扯到了聯想身上。
保爾森臉上異色一閃而過,他怎麼都沒想到,就一眨眼的工夫,對面這個年輕人竟然直接道破了自己的意圖。
“喬,你應該知道,我不能回到這種問題,高盛的十四條業務原則里面,違反保密原則或是不正當或輕率地使用機密信息都是不可原諒的事情。”
錢教授沒什麼特別的反應,他不知道這兩人跟聯想有什麼瓜葛,也不是特別關心里面的內情。
嚴小沁倒像個好奇寶寶似的關注著兩人的對話,不過她也不著急,一會私下問下就行,想來他也不可能瞞著自己。
陳喬山一哂,這會兒在這講保密原則,高盛干過的內幕交易什麼時候少過,不過他也不會當著人家的面揭短,殊為不智。
“好吧,保爾森先生,我覺得我們可以結束這個話題。”
保爾森說道︰“喬,見到你真的很高興,今天本來是king過來跟你見面的,我想他知道以後一定會很遺憾的。”
陳喬山有點納悶,King是誰?錢教授看出了他的疑惑,解釋道︰“你師兄,蔡金勇。”
陳喬山恍然,他知道這個人,也是北大出身,算是知名的金融校友,現任的高盛亞洲區負責人,影響力不容小覷。
“保爾森先生,世界很小,我們遲早總會見面的,不急在一時半刻。”
保爾森笑著問道︰“喬,我听KING提起過你,他說你在網絡上發文,倡導在股市里進行價值投資是嗎?”
陳喬山說道︰“準確地說,我只是部分同意這個觀點。”
“為什麼?”錢教授突然問道。
“從上世紀四十年代到現在,按照尤金-法瑪創建的三因子模型,每年的平均收益率都在5%以上,但是大多數人都選擇性忽略了經濟的周期性因素,還有另外一個問題,金融危機以後,寬松的貨幣政策會導致股市疲軟,這時候價值投資就顯得很雞肋。”
眾人都陷入看了思考,屋子里一時顯得有點沉寂。
如今這個年代,價值投資很吃香,巴菲特就是以價值投資見長,不過他的價值理論和尤金-法瑪的三因子模型有很大的不同。
陳喬山忍不住暗自得意,這就是先知先覺的好處,他這套說法將來要是驗證了,也出不了岔子,他卻是不知道,這套說辭跟高盛內部的一份研究報告十分吻合。
保爾森盯著他,認真打量了好幾眼,這才說道︰“喬,我很認同你的觀點。”
當然,保爾森沒有去解釋,他底是認同哪個觀點。
陳喬山也沒在意,在他看來,這完全就是一句場面話。
幾人又閑聊了幾句,這次會面就此結束。
先送兩位大佬離開,陳喬山這才帶著嚴小沁出門,室溫仿佛又低了好幾度,從溫暖的室內走出來,他頓時清醒了幾分。
陳喬山心里清楚,今晚對于他來講,只是人生路上的一道風景,他永遠也達不到保爾森或者錢教授在各自領域那番成就,不過他絲毫不感到沮喪。
人和人畢竟是不同的,陳喬山知道,自己的路已經注定了。
“發什麼愣啊,快走啊,你不冷嗎?”嚴小沁在他耳邊說道。
“還好吧。”
“哎,沒想到你連美國鬼子都能糊弄住。”
陳喬山有點詫異,“我怎麼發覺,你怎麼還是個憤青?”
“憤青是什麼?”嚴小沁有點好奇。
“憤青啊!”陳喬山想了想,笑著說道︰“奮斗的小青年。”
好吧,嚴小沁就這麼被糊弄住了,至于以後怎麼辦,以後的事以後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