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曉風又看向黑衣男子，只是這一次，他臉上已再沒有任何表情。沒有憤恨，也沒有淒傷，就只有幾絲淡淡的落拓，良久後，澀聲道:“有誰能想到，那個滅我清水山莊滿門，殺我全家，害死我娘，害死我妹妹的人居然就是你，就是那個我一向最敬重，最愛戴的生身父親，我至親的爹爹——清水山莊莊主楊霜子，哈哈……”。
寂靜，死一般的寂靜。
沉默已經壓抑得讓人氣都有些喘不過來了。
幾乎在一瞬間，所有人的呼吸都已完全停頓。
每個人都茫然而又無措的看著黑衣男子，許久後，又都將難以置信的目光轉向楊曉風。
這一次，崩潰的人已經不是楊曉風，而是他們。
震驚，或者已不是震驚，而是震撼。
“啊……”，過了好久後，終是洛清雪先短促地尖叫了一聲，驚呼道:“風，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公公他在十二年前就亡故了，這個人他……他怎麼可能會是……，這怎麼可能，絕不會……絕對不會……”。
“大哥……”，蘭嘯瑞也大驚道:“我看你是瘋了吧，你怎麼能這樣說自己的父親”。
“是啊，楊大哥……”，林雨涵立即接話道:“你糊涂了吧。有誰會對自己的家人下毒手”？
柳如煙更是趕忙呵斥道:“公子，這等話可不能亂說，做兒子的怎能隨意污蔑自己的父親，令尊今已仙逝，難道你要讓他的亡靈不安”？
唐雲飛也忍不住開口道:“楊兄，雖然我不清楚當年清水山莊禍事的細節，但你的話也太過于匪夷所思了吧”。
謝山更是高聲道:“曉風，令尊俠名遠播于江湖。他一向為人光明磊落，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偉丈夫，是我這一生最尊敬的人之一。他怎麼可能會是眼前的這個魔頭”？
所有人之中，就只有謝俊和洛清羽沒有說話。謝俊是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
至于洛清羽，忽然就一陣淒笑。
“怎麼可能……哈哈……怎麼可能……”，楊曉風喃喃道:“是啊，我也覺得不可能，我也希望是我瘋了，我也希望這一切都不是真的，可是……可是……”。
他直面著黑衣男子，淡淡道:“可事實就是事實，你說對嗎，父親……”？
“父親”，這本是世間最尊敬最溫情的稱呼，可是對此刻的楊曉風來說，卻只有苦澀。
原本站在楊曉風身後的洛清雪忽然撲到他眼前，一把扯住他的胳膊，竭聲道:“我不相信，我絕對不相信，一定是你搞錯了，一定是你搞錯了對不對，對不對”？
楊曉風沉默著，理都沒理她。
洛清雪嘶啞著嗓子，道:“你說話啊，你說是你搞錯了。你告訴我，這不是真的，絕不是真的，絕對是你搞錯了”。
楊曉風澀聲道:“我沒有搞錯，絕對沒有”。
洛清雪拼命搖頭道:“我不相信，我絕對不相信，一定是你騙我……”。
“阿雪……”，楊曉風忽然將洛清雪緊緊擁入懷里，哽咽道:“�的心情我理解，我又何嘗不是。我也不相信，可是，我說的是真的，他就是……他就是啊”。
沒有人相信，又有誰能相信。
或者說，又有誰能接受得了這樣的事實，那個害死了自己全家的仇人，竟然是自己最親的父親。
若不是因為楊曉風實在已經歷了太多慘痛，他又如何能夠接受得了如此殘忍的真相。
如若不是為了妻子，他又如何還能夠強撐著沒有徹底崩潰？
沒有人相信，絕沒有人願意相信。
可是，黑衣男子接下來的話卻徹底打碎了所有人微弱的幻想，最後僅存的那一絲幻想。
“不錯……”，他淡淡一笑，指著楊曉風道:“我就是他父親，我就是清水山莊的莊主楊霜子。也就是殺了他全家所有人的凶手，他的仇人，清水山莊滅門慘禍的主謀。當然，我還是最近突襲武林中各大門派的那些殺手的主上，導致縹緲峰和風月教內亂事件背後的推手，以及隱藏在江湖上這十多年來所發生的大大小小一系列事件幕後的策劃，制造者”。
說話的時候，男子周身的黑袍忽然無風自動。隨即，他伸手將身上的黑袍緩緩扯了下來，現出了一直包裹在黑袍之下的真身，一個清瘦健碩的男子。
年紀大概只在五十開外，不過兩鬢卻已經有幾縷斑白。
或許是長年不見陽光的緣故，他的臉顯得異常蒼白，然而在這蒼白得都有些病態的臉上，卻透著一股逼人的英氣，尤其是他的那一雙眸子，炯炯有神，看似平和，卻有一股凌厲的王者霸氣透射而出，幾乎令人無法直視。
好一張不怒自威的臉。
此時，他正在淡笑，然而，不管此刻他臉上的笑意有多溫和，但在這看似溫和的笑意之後，卻有一股濃濃的陰翳之色怎麼也掩飾不住。
楊曉風死死的盯著男子，原本落拓的目光忽然變得空洞，繼而完全呆滯。過了好久後，才咬了咬牙，一個字一個字的道:“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啊……”。
雖然他已經知道這個人的身份，可是真正面對著他的時候。
楊霜子笑著點頭道:“是，就是我”。
楊曉風深吸一口氣，仰面朝天，緩緩閉上了眼楮。同時，他擁著洛清雪身子的胳膊上的力道也加重了幾分。
此刻，他眼中本該有淚水流出的，可是……
是不是，他早已無淚可流？
他已經完全麻木。
好一陣後，他終于才又緩緩睜眼，低頭笑了笑，道:“你知道嗎，即便我已經想到是你，但我還是不願相信。就像阿雪說的那樣，我寧願相信你在十二年的那場禍事中就已經死了。你實在早就本該死了的……”。
男子依舊笑著道:“可是我卻並沒有死，我還活著。而且，我不光活著，還活得很好”。
楊曉風緩緩搖了搖頭，冷冷質問道:“為什麼你不死，為什麼你還要活著”？
“是啊，我為什麼還要活著”？
男子輕聲笑了笑，笑得很譏誚，就仿佛覺得楊曉風的問題很可笑。
“一個人死的理由可以有千萬種，活著的理由當然也可以有千萬種。你呢，你問我為什麼還要活著，那我來反問你一句，你又為什麼還要活著”？
“我……，的確，我為什麼還要活著”？
楊曉風忽然也輕聲笑了笑，同樣笑得很譏誚。
是不是，他也覺得自己問的問題很可笑？
洛清雪的眼淚再次流了下來，她緊緊咬著自己的下唇，甚至已咬出血來。
她那原本就顯得有些蒼白的臉此刻已完全慘白。
如果之前她還不相信，但現在她卻不得不相信。
雖然對于這殘酷的真相她實在無法接受，但卻由不得她不接受。
現在，她實在已無法再自欺欺人。
因為這個男子她見過，她在十二年前就已經認識了這個男子。
那一回，正是她隨父親一道第一次去清水山莊，也是那一次，她遇到讓自己痴戀了十二年的男人，她的丈夫，當時正是個青澀少年的楊曉風。
她和那個少年彼此一見傾心，于是，當著雙方父母的面正式為她倆個定下了婚約。
而為她和少年定下婚約的，便是父親洛文斌、以及她十二年就已經死去的婆婆梅落雲和眼前的這個人。
這個她本以為早在十二年前的那場滅門慘禍中就已經死去了的人——她的公公，她丈夫的父親楊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