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哧——”
時酌雙手忽然被一灼,細細的青煙從瑩白的手面上飄起,似乎是被什麼反噬了。
她眉頭頓時一簇,有些不可思議。
作為十聖之一的鬼草,怎麼可能有木靈能反噬她?難道是她還沒有完全恢復的原因?可即便如此,木靈十聖的威嚴也絕不是尋常木靈能抵擋的,怎麼回事?
她又看了一眼地上的時眠,卻見她方才還奄奄一息,似乎已經沒了神智,此時卻居然又睜開了眼,變形的看不出以往模樣的雙眼正死死瞪著她,有血絲充斥在其中,但更多的,還是不敢置信。
“……是意志還在抵擋嗎?”
時酌捏了捏下巴,恍然道︰“也對,你的元神又不像肉身修為這麼弱,若意志堅定,倒也不是沒可能做到這樣。”
“罷了,便讓你當個明白鬼吧。”
她微微俯下身子,直視著時眠,嬌艷的嘴角微勾,笑容十足嫵媚。
“你剛才已經听見了吧?本聖乃是鬼草轉世之事。”
“你也是木靈,想來肯定是清楚木靈十聖的存在的,何況還有人面樹在。”
“如你所想,時酌,也就是本聖,正是木靈十聖之一的鬼草轉世——不,本聖就是鬼草!”
“你不是以前就很奇怪,時雁一個人族,為何會生下本聖這樣的木靈嗎?這很簡單,因為她是這一界的天命女!”
天命女?
時眠突然眼梢一挑,莫名想到了自己這具身體的母親,還有廉溪真君。
廉溪真君曾說過什麼來著?
“是不是有些熟悉?”
時酌悠然轉著腦袋,居高臨下的目光令人極不舒服。
“你母親也是呀,而且還是能與時雁爭鋒,甚至比時雁更加強大的天命女。”
“只不過比起乖乖听話,為本聖盡心盡力的時雁,你母親——也就是曾水漣,她比較大膽,也比較愚蠢罷了,居然妄想違抗天命,也就是違抗本聖之命,去尋求什麼自我……”
“呵!”
時酌霍然冷笑了一聲。
時眠也是眼楮陡然瞪大。
將自身之命比作天命,何其自大!
“怎麼,想說本聖狂妄?”
時酌雙眼一瞟,嗤笑道︰“井底之蛙,不知天之曠闊!”
“本聖巔峰時期,定雲界這樣的小界,翻手便可覆滅無數個,抬手也可創造無數個,休說是這樣一個小界的天命,就是無數個界的天命加起來,也不如本聖一念!”
“當初本聖選擇了這一界作為轉世之所,便已經選定了那麼幾個天命女,讓她們互相爭斗著成長,最終決出的最強者,作為本聖重新降世的承接之人,成為本聖的養料,萬般榮幸加身。”
“這份榮幸本來是曾水漣的,但她卻愚蠢的不願意接受,說什麼要尋求自我,拋棄天命女這一身份——怎麼可能?她的一切,都來源于天命女這個身份,來源于本聖的恩德!”
時酌眼中露出幾分郁郁。
“本來要降世于她身的本聖臨時改換了選擇,重新降于時雁的腹中,而本該因本座怒火而被剝奪生機的曾水漣,卻硬生生撐到了將你生下才死!當時本聖便曉得,你一定有古怪,一定是曾水漣在你身上做了什麼手腳——埋藏著她希望的手腳!”
“果不其然,你這個本該沒有元神存在的怪物誕生了,帶著不知道從哪里來的怪異木靈……”
“本聖雖不曉得曾水漣到底在你身上留了什麼後手,但這都無所謂,你是個木靈,就可以成為本聖的養料,而一旦成為了本聖的養料,曾水漣的一切算盤都會落空!”
成為養料……
等等!
“你……”她艱難地出聲,雙目血絲赤紅,聲音也仿佛被滾石碾過似的,沙啞又難听。
“你……從一開始就……”
“沒錯!”
時酌仿佛有些得意,眉眼飛揚道︰“最開始,入小昀派時,本聖便已經沒打算讓你活下去!陳侍衛便是本聖令寒松派過去的人,其目的根本不是什麼陷害你為下痴兒藥之人,那時若是計劃成功,你早已就是本聖的養料!”
“你很好奇吧,為什麼總是會鬼使神差地想救本聖,下意識不願意傷害我?因為陳侍衛一早在你身上動了手腳,來自木靈十聖的手段!無論你是什麼人,都無法發現或祛除!”
“可惜啊……卻出了朱氏這麼一個岔子,沒想到她竟有膽對本聖下痴兒藥,那東西等階低,卻十足邪性,雖不可能真正傷到本聖,卻害得本聖好不容易靠新肉體養回來的一點木靈重新陷入沉睡,讓你給逃了……”
時酌臉色漸暗,臉上滿是陰鷙。
時眠眼中的血絲也更重了。
一切都在時酌的算計之下!虧她當初還猶豫地覺得她或許是無辜的,還為此愧疚過……全都是假的!
妄她還自認為機靈,妄她還認為自己已經嚴格按照睡蓮的囑咐,小心翼翼提防住了他人的狡猾,現在看來,她天真愚蠢的過分,一直都被人擺弄于股掌之間!
那股奇怪的親近感也有了解釋,是時酌為了吞噬她而通過陳侍衛做的手腳,十聖之一鬼草的手段,遙遠又古老,難怪睡蓮發現不了,難怪她煉化吹雪佛蓮時也未能祛除,三十六小神怎能比得過十聖?
時眠喘息聲愈重。
時酌滿目陰沉地看著她,喃喃道。
“讓你蹦噠就是個錯誤,你就如同當初的曾水漣一樣,不斷地給本聖制造著麻煩……”
“時家本也承了本聖天命,所有時家的人都該是本聖的僕人,曾水漣卻蠱惑了那時墨疏,使得他不願將手中的陰陽兩儀斗斗嘴,以及人面樹所在的地圖交出來……”
“……”
時眠嗓中發出“ ”的聲音,顯然激動極了。
“奇怪麼?”
時酌雙目沉沉,看著她冷笑︰“所以才說你天真到愚蠢,別人說什麼就相信什麼嗎?你知道的就一定是真的嗎?”
“時雁與時家從來都不存在矛盾,她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在為本聖的降臨做準備而已。”
“陰陽兩儀斗是本聖的靈寶,不過是當初降臨時因種種原因受了損,才降為靈器,還四分五裂,時雁周折與龍家時家之間,只是為了本聖湊齊這件靈寶罷了。”
“那有斗嘴和人面樹所在的無竅地宮地圖,也是時雁費盡心機為本聖奪來,誰料曾水漣膽大包天壞本聖好事,讓時墨疏將那地圖從時雁手中騙走……”
“當然。”時酌諷刺地笑笑︰“時墨疏也一樣是被蒙在鼓里的棋子,他或許當真認為時雁在本家遭受迫害呢?”
“他可能甚至都不覺得自己欺騙了時雁,畢竟總會有這樣的人,帶著自以為是的善意去壞別人好事。”
“無竅地宮地圖本聖早就想拿回來了,只是一直不知道在何人手上,也得虧小昀派入門試煉時,本聖的計劃沒能成功,你又招惹上了龍家,使得時墨疏暴露出來……”
“可惜,本聖因為那該死的痴兒藥,還有時家那群不中用的家伙,沒能順利奪得地圖,並取到曾經寄存在那里的一切……”
“甚至還因為時家人的疏忽,似乎不小心通過陰陽兩儀斗斗頸喚醒了沉睡的人面樹,提前將無竅地宮的存在暴露了出來,其中本該屬于本聖的一切全部被瓜分,斗嘴被你帶走,本聖特意扔來定雲界做協助的屬族人面樹,也被你得去……”
“你說,你不是一直在礙本聖的事兒,還能是什麼?”
“……”
時眠眼楮圓睜,目光有些渙散,消化著這事實。
“但是直到這個時候,本聖任然沒有讓你落到如今這個地步的念頭。”
時酌眯眼看著她,似乎是在嘲笑什麼︰“雖然你很礙事,但本聖並沒有多余的精力與你計較,頂多就是打算找到你,讓你交出人面樹與斗嘴,然後給你個痛快罷了。”
“但是你卻極不長眼地自己送到了本聖面前——”
“也就是在一碗湖的時候。”
“自己送上門就不說了,甚至還自己獻上一團不知道從哪里來的怨氣,成功的喚醒了本聖……”
“一切都該怨你自己,如此之好的機會送上門來,本聖又豈能不用?”
“那時,本聖便已經開始了一切計劃。”
“你身上那一絲純陰靈力,也是本聖那時借吹雪佛蓮埋在你身上的。”
“知道宗門大比之時我為何執意跟去嗎?不過是為了在正好的時機引動你身上那一絲純陰靈力,讓你得到九衡的注意力,然後成功成為他的‘棋子’罷了。”
“同時,又聯系了明心秘境中的泠麝——也就是你以為的住持者。”
時酌抖抖袖子,一只靈巧可愛的小鹿蹦了出來,那雙眼卻滄桑的仿佛一位老者,和外表極為不搭。
它看了看時眠,嘆了口氣。
時酌臉上帶著有些殘忍的笑意,繼續對時眠道。
“泠麝當然也並非真正的住持者,不過是早些年明心秘境墜落下來,真正的住持者虛弱之時,本聖安插的釘子罷了。”
“本聖在那時,就已經在為再次降世,重回巔峰做著準備了……”
“聯系到泠麝也是很早之前的事情,正是因為本聖早就摸透了小清靈宗的情況,才能抓住時機在你身上埋下純陰靈力,以此作套去謀得九衡的至陰靈力——”
“至于之後的事,不就很清楚了嗎。”
“明心有助于本聖恢復,本聖自然要謀奪到它!而你,就是本聖在明面上的化身,是本聖的棋子,替本聖完成一切。”
“三個條件是本聖指示泠麝下的,上古鬼道元神禁錮術,當然也是作為鬼草的本聖交給它的,本聖甚至一直等到了你出秘境,被步夢帶走去見九衡時才離去!”
“之後你能順利集齊三個條件,也少不了本聖在其間穿針引線,甚至斗轉虎也在那幾年間被本聖收服,特意放去讓你發現,助你得到更多宗門貢獻,好換取宗主令……”
“最終,本聖如願得到了明心。”
“泠麝,人面樹,陰陽兩儀斗,全都該是本聖的,這一界本就是本聖汲取養分的地方,雖說定雲界這小地方尚且不配,但也算本聖的道場的一部分了。”
“——你一個不知來歷的木靈沒有本聖的允許,你憑什麼得到這里的一切?”
時酌陡然露出一個大大的,隱含著瘋狂的笑容。
“現在,已經沒有了利用價值的你,也該被本聖收回一切了。”
“啊啊——!”
“噗——”
時眠陡然癲狂起來,渾身不住的抽搐,一口濁血被噴出,她大口大口喘息著,眼珠子不斷地混亂跳動,顯然木靈已經動搖到快要消散。
“啊——啊——”
她無意識地叫出聲,狂亂的淚水從眼眶中漫出。
產生靈智至今近百年,這是她第一次流淚。
不是難過的淚水,不是傷心的淚水,也不是不甘的淚水。
這是她為自己的愚蠢,自己的成長而獻出的淚水。
只是不知道這次流淚之後,她還有沒有命去接受淚水帶來的成熟。
一切都是虛妄!
連日里的困惑,不解,被肆意毆打時產生的疑惑,還有不明白到底是哪里除了差錯,不明白是自己哪里不對的不甘,全部得到了答案!
是愚蠢!是天真!是識人不清!
還有最重要的,弱小!
若她腦袋足夠清明,思維足夠縝密,且不那麼天真,警惕心足夠強的話,早該在最初就察覺到一切!
退一步,哪怕她已經入了套,也不是沒有脫出機會,只怪她太過信任于時酌,竟然為自身創造了盲點,乖乖跟著時酌走了!
如今想想,當初的一切,包括時酌語焉不詳的解釋,莫名其妙想要跟著自己,以及等等細節處的不對勁,都預示著這個結局!
甚至龍日天察覺到危險,察覺到不對時還正面對她說過!
都是她的愚蠢天真釀造了如今的局面!
而在這一切之上,若她有足夠的實力……
時酌根本就無法給她下套!
若她有實力,一開始時家就困不住她,若她有實力,泠麝也困不住她,若她有實力,現在時酌也無法如此輕慢地說著她一切的計劃,如此居高臨下地嘲笑她,如此傲慢地要奪走她的生命!
這是弱小的罪!
“啊——”
淚水浸濕臉上的傷口,細細密密的刺痛扎來,時眠只覺得心神俱蕩,不知從何處蔓延而來的痛苦將她包圍,黑暗侵蝕著一切,無盡的深淵散發著幾乎歸于死寂的氣息,似乎不用時酌動手,也要將她抹殺。
虛妄啊!都是虛妄!
現在,要怎麼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