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快更新斷獄 !
對于宋慈與齊懸濟背後的正義團體而言,因為宋慈的臨陣退縮,他們的計劃是功虧一簣了。
但對于楊 而言,他又重新認識了宋慈,也越發敬佩宋慈。
這位大宋提刑官是人,而不是神,他能夠清楚地認識到自己的長短,能夠果決地舍棄無法堅守的利益,能夠將自己最擅長的本事,發揮出最大的作用,這就足夠了。
如果他明知道自己能力不足,還因為貪戀權勢而入相,無法對抗賈似道等奸佞還是小事,反被敵人牽著鼻子走,被敵人利用,做出禍國殃民的事情來,就更是百死莫贖了。
離開宋府之後,楊 便回到縣衙,安心養傷,在此期間,朝廷的命令也不斷下發,舞弊案終于被挖出來,再度發酵,彭連城再難幸免,不僅僅只是巴陵的縣丞主簿和教諭,連同江陵府提學司以及荊湖北路的各級衙門也都受到了嚴格的清查,皇城司的探子四下出動,官場震動,處處鶴唳風聲!
而閻立春的凶殺案子也正式交給大理寺和刑部復核,巴陵縣和江陵府將一干人證物證全都上交,除了杜可豐的證詞之外,還有彭老太公以及彭府一干奴僕等作證,閻立春本人不日也將押解到臨安接受審判。
至于閻立春私自使喚閹人等劣跡也被挖掘出來,作為呈堂證供一並提交了上去。
這樁凶殺案堪稱驚世駭俗,受害人多達三十余人,而且全都是女性,作案手段極其凶殘,而凶手卻言之鑿鑿理直氣壯,毫無反省懺悔的意識,而且還牽扯到閻貴妃所在的氏族,朝堂上更是唇槍舌劍,明爭暗斗,一時間人人自危!
朝堂公事自然有罰有賞,作為舞弊案的暗中調查者,宋慈雖然致仕,卻心系地方,眼下江陵府官場糜爛不堪,特準宋慈起復,任命為湖南刑獄提舉,總督荊湖路的斷獄刑訟,可謂干起了老本行。
不過這個結果也讓人唏噓不已,畢竟與他起復為相實在相差太遠,算是雷聲大雨點小,高高拿起卻又輕輕放下,其中關節也不言而喻,這也讓朝堂上的清流忠臣們感到非常的喪氣。
楊知縣在這兩樁案子當中的表現也極其出色,朝廷也下發了嘉獎,只是他剛剛擔任巴陵知縣,任期還長,暫時將封賞都記下,待得三年期滿,即可晉升遞補將領知府。
由此也看得出來,今次果真沒辦法扳倒閻貴妃,因為楊知縣就是彈劾閻貴妃才遭貶黜,今番立了大功卻沒能直接補缺江陵知府,就足以說明問題了。
楊 也曾想過,如果宋慈沒有燒掉那片罌粟林,沒有因此惹怒官家,閻貴妃會不會被扳倒?
不過宋慈既然做出這樣的選擇來,肯定早就全面思考過,他終究只適合做個推官,維護地方,除暴安良還行,治國輔政玩弄權謀卻不是他的強項。
作為首席功臣,按說楊 會因此而平步青雲,然而受限于出身,楊 想要在官場上再進一步,實在是很困難的一件事。
大宋朝最重視文教,讀書人擠破了頭往科舉這條路上擠,早在北宋時期,朝廷就出現了冗官現象,許多新晉進士只能眼巴巴地候缺,要花錢疏通關系才能補缺,大量的進士只能吃著朝廷的俸祿,卻沒有具體的官職可以去履行職責。
到了南宋初期,可謂百廢待興,對人才的需求量也就更大,科舉制度也越發的成熟,這些年來選拔了許許多多的文人士子,但官職就只有這麼多,可謂僧多粥少,往往一大群人眼巴巴等著一個官職。
雖然三年一任,但人生又有幾個三年?
有一些沒關系沒後台的寒門士子,等了三年又三年,也未必能夠補到實缺而走馬上任。
在這樣的官場環境下,楊 並非進士出身,又只是胥吏,名不正言不順,即便得到官家的嘉獎,進入了官場,也要受文官們的排擠。
但楊 的功勞可是實實在在的,總不能因為他的出身卑微,就不予嘉獎,朝廷沒多久果然頒下了嘉獎令,但並沒有晉升楊 的官職,而是賞賜了一些錢財和布匹之類的物質。
不得不說這是讓人極其不滿的,衙門里的弟兄們都在為楊 抱不平,楊知縣也曾安慰過楊 ,甚至想要上書為楊 求賞,不過最終還是讓楊 制止了,朝廷不給,那是朝廷不公,自己再求賞,可就落了下乘了,畢竟秉公辦事乃是本職。
再者,楊 對這些嘉獎不嘉獎的,其實也沒有太大的欲望,樹大招風的道理他懂,特別經歷了宋慈的事情之後,他的體會更加的深刻,他比宋慈還要更加的不適應這個朝廷的爭斗,還是規規矩矩維護地方,破破案子就好了。
雖然楊 自己看得很開,但楊知縣等人卻不能讓楊 心涼,便要宴請楊 ,召集了縣衙的人,以及縣尉劉乃安的人,熱熱鬧鬧吃了一會宴。
楊 本想著拒絕的,但查案這段時間多虧了這些弟兄們四處奔走,大家又是為了他而抱不平,楊 也沒有推托,一場酒宴也是歡騰喜慶得緊。
眼看著酒宴進行到一半,氣氛正熱烈,唐沖卻走了進來,在楊 耳邊說道︰“門子來報,說是王念恩在縣衙候著,有事尋你…”
楊 本就不喜歡王念恩這個大太監,而且他又不指望著當上大官,沒必要討好這太監,便點了點頭,卻沒有起身,而是繼續與楊知縣等人吃酒。
不過楊知縣就坐在楊 的旁邊,他還是听到了唐沖的稟告,便勸說楊 道。
“還是回去看看吧,這些宦官都是心胸狹窄之輩,所謂閻王易躲,小鬼難纏…”
楊 一听,也就告罪一聲,與唐沖一道回到了縣衙。
王念恩已經等得不耐煩了,能讓他親自來拜訪已經著實不易,竟然還要讓他堂堂中官等候一個小推吏,加上他對楊 本來就不太友善,也就變得更加焦躁。
楊 一進來便給王念恩行禮,後者聞到楊 一身的酒味,眉頭就皺了起來,不過還是皮笑肉不笑地回應道︰“楊推吏這是借酒澆愁啊,漫不是得不到獎賞,心里對朝廷對官家有怨氣?”
這麼大一頂帽子扣下來,楊 也有些吃不住,此時才更加體會到楊知縣所言的小鬼難纏了。
“王公公言重了,為朝廷辦差乃是楊某的本職,又豈敢奢望嘉獎,實在是楊某新傷初愈,與縣衙里頭的弟兄們熱鬧一番,解解酒饞罷了…”
王念恩見得楊 坦然而對,也擺手道︰“行了,灑家也就這麼一說,別緊張了,恁地跟防賊一般防著灑家,灑家還會吃人不成!”
楊 聞言,也是淡淡一笑,正襟危坐地問起︰“不知王公公今遭過來所為何事?”
王念恩露出笑容來,點了點楊 道︰“灑家這不是怕你對朝廷心生怨氣,特意把官家的賞賜給你帶過來了麼。”
“官家的賞賜?”
“正是!”
楊 也迷糊了,皇帝的賞賜早兩日不是發下來了?怎地還有?再者說了,皇帝賞賜臣子東西,又何必讓一個宦官在夜里送過來,還不得青天白日敲敲打打,做足了排場,以彰顯皇恩浩蕩麼?
王念恩看在眼里,也是竊笑了一番,而後干咳了兩聲,尖著嗓子高聲道。
“官家有旨意在此,楊 ,還不跪下接旨!”
楊 也是大吃一驚,這是他生平第一次接聖旨,心里也覺著好奇新鮮,雖然要下跪,但眼下也沒辦法,誰讓自己出身卑微,官職又小呢。
見得楊 跪下,王念恩滿意地點了點頭,這才朗聲念到︰“巴陵刑案推吏楊 ,發于卑微,卻未妄自菲薄,慧于刑偵,別具一格,恪盡職守,維護地方,有閱微洞玄之才,又協助宋慈等一眾,偵破並案,朕心甚慰,特命楊 補皇城司辦事,監察江陵府勾當公差,凡有異動,可直稟天听,此敕。”
楊 一听,心里也吃驚不小,這聖旨是要讓他接替甦秀績,掌管江陵府的皇城司密探啊!難怪王念恩要夜里頭來頒旨!難怪表面上只賞賜了一些財物,原來這聖旨才是大頭!
楊 心里還在犯嘀咕,卻听得王念恩小聲催促道︰“楊推吏,楊推吏,還不領旨謝恩吶!”
楊 這才起身,恭恭敬敬地接過那道聖旨,從旁邊的一名侍衛手中接過金匣,裝好那道聖旨。
“楊推吏,官家慧眼如炬,從不會忘記每一位功臣,楊推吏打今往後可要效忠官家,努力辦事啊。”
楊 心里還在思考著官家的真正用意,口中也只有唯唯應付了過去。
按說甦秀績的皇城司密探除了監察地方官員以及搜集民情,監察輿論之外,更多的是保護閻立春以及傳遞所謂的丹藥。
如今閻立春已經伏法,丹藥也被宋慈徹底鏟除了,密探們也就只剩下本職工作了,官家為何會把密探頭子的職位交給楊 ?
而且楊 只不過是個推吏,縱使破獲了幾個案子,也不足以入得官家法眼,委以重任實在有些牽強,這其中又有什麼是自己不知道的呢?
想到這里,楊 不由將目光轉向了王念恩,低聲問道︰“王公公,不知官家可有別的旨意示下?”
王念恩捂住嘴巴哼哼笑了兩聲,笑得楊 掉了一地的雞皮疙瘩,這才滿意地點頭道︰“官家果是沒有看錯你,實不相瞞,以你的資歷自然是沒辦法擔任這個官職的,不過你為人機靈,小有急智,更重要的是,在執行這個秘密任務方面,你楊 有著得天獨厚的優勢,所以才讓你當了這個皇城司江陵府辦事…”
“秘密任務?”
“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