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蕭姍在門前跪了大約四五個時辰,一直到夜幕降臨,依稀感覺門內走出一人,大雪似乎要將他淹沒,隱約之中感覺似是有人將她抱起,她努力睜開眼定楮看去,卻是只有滿天的冰霜飛雪,鋪天蓋地。
她知道是有人將她送回了瑤光殿,但接踵而來的,是連續不斷的噩夢。
夢里她會親眼看到有人手持尖刀,然後朝著她露出詭異的令人發寒的笑容,但她就是看不清那個人的臉。
那人離她不過幾步的距離,她想去追,卻是怎麼都追不上,她又伸手去抓,每次都是抓個空,一個人在醒不來的夢魘里,悲慟欲絕。
接連幾日,皆是如此。
恍惚中有人在喊她,她朝著喊聲跑去,伸手一抓,這次居然抓住了!
她猛地驚醒,大口喘著氣坐起來,便看見一個人,一身淡青色衣袍,眉眼中布滿憂慮,正看著她。
蕭姍驀地坐起,卻將口邊的話生生忍了下去,這猛地一起身,連頭也暈了,她緩了好久,待心緒平復了些,才沙啞道︰“照藍?”
沈照藍低頭看著她,面色含傷︰“你醒了。我來看過你幾次了,每次你都在做噩夢。”
蕭姍心中微微顫動,黯然道︰“我倒是希望,一切都只是一場噩夢。”
“你讓我去尋味酒館,我已經帶人去將那里查封了,找到了不少匪徒與梁王私通還未來得及銷毀的信件,現下皇上大怒,罰梁王禁足,不得出府。”
蕭姍搖搖頭,“我不在意這個了。”
梁王禁足,這下,夜凌晨也該高興了。
但這關她何事?
她苦笑了幾聲,又問道︰“我問你,我當日跪在慶和殿前,送我回來的,是誰?”
沈照藍遲疑片刻,欲言又止,沉吟片刻,方道︰“是……十一送您回來的。”
蕭姍眼里的光漸漸暗去,喃喃道︰“不是他嗎?”
沈照藍沉默了片刻,張口又要說些什麼,卻听得蕭姍問道︰“流甦呢?”
“已經安葬了。”他低聲道,“我知道,流甦的死對你打擊很大,我也一直在查殺害流甦的凶手。但是當日大雪滿天,街上並無目擊者,恐怕很難查下去。”沈照藍抱歉道。
“照藍,你和我說說,當日是個什麼情景。”蕭姍面露苦楚。
沈照藍仔細回憶了一下,才道︰“當日我正在府里,管家來找我說府外有人找我,我出去見到流甦的時候她已經倒在了雪地里,凶手應該是行凶後就急匆匆地走了,並沒有想到流甦還能撐著一口氣把消息帶給我。對了,”他目中忽有一道光閃過似的。
“流甦臨死前,好像想要告訴我凶手的信息,我問她的時候,她伸手像是要抓住什麼。”
“抓住什麼?”蕭姍心里一驚,急忙問道。
沈照藍搖搖頭頭,“她手懸在半空中,但我還未來得及看清她所指何處,她就沒了氣息。”
听著沈照藍的描述,兩行清淚不知不覺就從眼中漫出。
如果她沒有讓流甦去替她送消息,她現在應該還會在她身邊活蹦亂跳吧。
“咳咳——”
一陣猛烈的咳嗽,她瞬間覺得整個心髒像是要炸開一般。
沈照藍忙扶了扶她,關切道︰“王妃……”
蕭姍嘆著氣搖了搖頭,咬牙說道︰“不要再叫我王妃了,從此我只是蕭姍!”
沈照藍怔怔地看了她一會兒,“什麼意思?”
蕭姍伸出手,抓住沈照藍的衣袖,語氣中帶著幾分懇求,“照藍,我求你一件事,你可不可以帶我出府,我想離開這里。”
沈照藍心里一驚,整個人頓了頓,“你開什麼玩笑?”
“我沒開玩笑!這里的種種,我片刻都不能忍受了,待在這里簡直是生不如死,我要離開!”
“你是堂堂寧王妃,怎麼能說離開就離開?我也不會幫你!”
“就算你不幫我,我自己也會想辦法出去,我蕭姍就是死,也不會死在這里,像是籠中困獸一般,毫無尊嚴!”
她說完,目光中浮現出幾分蒼涼,不由得又咳嗽起來,待氣息平緩幾分,才道︰
“算了,我是糊涂了,怎麼能把你也牽連進來。”
“你是認真的?”沈照藍怔怔問道。
“你回去吧,今日就當我說胡話了。”蕭姍淒然道。
沈照藍嘆了口氣,留下一句︰“我改日再來看你。”
便轉身走了。
房間里只余蕭姍一人,她蓋了蓋被子,整個身子縮成一團,听著外面狂風呼嘯,她覺得自己就像是冬天里掛在樹上的枯葉,只要有風輕輕一吹,就會掉落在地。
深夜孤眠,蕭姍輾轉反側,一閉上眼就是流甦的面孔,她有時在笑,有時又在哭。
流甦的聲音總是會在耳邊響起。
“小姐,流甦不覺得苦,和小姐在一起永遠都不苦。”
只是,再也沒有人叫她一聲“小姐”。
…
她整日就這樣渾渾噩噩的,自己守著偌大清冷的房子。
雖是回了瑤光殿,但她打發走了好多伺候的下人,除了流甦,她再也不願意要別人。
炭盆里的炭火不知何時已經燃盡了,也再沒有人來換新的,只余下些許慘淡的余溫,風一吹,便散了。
屋子里冷清清的,身體也是每況日下。
閉著眼的時候,似乎听到外面有幾聲鳥叫,她想著,做一只鳥兒多好,可以自由自在地在天地間翱翔,想飛到哪去就飛到哪去,了無牽掛。
日常伴隨她的,是劇烈的咳嗽和鑽心般的疼痛,有時她咳著咳著,就會笑起來,或許被困在這里的日子也不多了,她很快就要死了吧。
死了也好,一切都結束了。
再沒有束縛。
就這樣一直等著,她也不知道在等著什麼,沒有任何期待,也沒有任何期望,直到有一天,夜幕降臨之時,她剛要熄燈,沈照藍再次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收拾好東西,我帶你出府。”
他看著她的眼楮,認真道。
蕭姍支撐起身體,不可置信地看著他,“你說什麼?”
“我說我要帶你出府,你要不要跟我走?”沈照藍重復了一遍。
蕭姍看著他,半晌,點了點頭。
她換上了小太監的裝扮,當晚,便跟著沈照藍從府邸的偏門出了府。
她這一路走得極為艱辛,每邁出一步,胸口都傳來鑽心的疼痛,但她知道,每走一步,都象征著新生。
雙手緊緊抓著沈照藍的衣角,頭顱里似是有一根針時時扎著一般,隱隱作痛,巨大的哀痛如海浪,排山倒海席卷而來,她感覺整個人都是虛脫無力的,仿佛手里一松,身子就會直直墜下去,墜入無底的深淵。
沈照藍說,他已經打理好了府里守門的侍衛,果然,一路上,踫見的侍衛不是擅離職守,就是裝作沒看見的模樣,故意避讓。
沈照藍竟然早就提前計劃好了這一切,冒險帶她出府,心想著,眼眶有些微微泛紅。
出了府門,就看見一輛馬車,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等著他們。
待上了馬車,蕭姍掀開窗簾,望了望身後越來越模糊的寧王府,心道了聲再見。
——
一路顛簸,待冷靜下來,蕭姍才發覺自己竟出了一身冷汗,回頭望去,一切都融入了濃濃的夜色之中,消失不見。
她微微喘著氣,探出身去,問沈照藍︰“照藍,我們去哪?”
“去長生閣。”
她點點頭,又道︰“顏大夫怎麼樣了?”
沈照藍一邊駕著馬車,回頭說道︰“皇上下旨,凌遲處死,不過凌晨已經安排下去,偷偷將人換了。”
听沈照藍說完,她便縮回身子,閉上了眼。
偷天換日,欺君罔上,亦是死罪,夜凌晨能夠冒死將顏吾芟救出,也算的上是至情至義,不過這一刻什麼都顧不上了,只覺得身體像是一片混在雪水里的枯葉,冰冷刺骨,卻是一動都不能動。
只想沉沉睡去,如果她還能夠醒來,希望事情,能夠好些吧。
【第一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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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們,第一卷到這里就完啦,第二卷很快就要撒糖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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