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危難關頭,金陵猛然朝弓箭手逼近的方向潑灑毒粉,深紅一片瞬時充溢視野,爭得不到半刻的時間逃離。因為半刻之間胡弄玉必能破解此毒,只需彈指一縷淺藍霧氣即可。
眼看這間隙至少可以免去許多麻煩,不想冷飄零竟未直接與眾人一同撤退,而是在中途耽擱了半刻俯身去探一件物……如果沒有記錯,那地方擺放著胡弄玉適才坐的石凳和倚靠的石桌,桌面上原有一只木匣。
那木匣應是胡弄玉隨身之物,眾人心知此刻里面極有可能裝著玉璽,但葉文暄來的路上向眾人詳述過他對冷飄零的勸解,大家也都知道冷飄零已經對玉璽不再熱衷,按理說她並不可能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沖回去搶玉璽——可是眼見為實,她這時候還不忘帶玉璽走?為什麼?!
眾人對這突發變故毫無預料,緩得一緩,竟是一個都沒能走掉,冷飄零順利奪到匣子還未站穩,其中玉璽便掉落在地,同時她所站之處驟發巨響,桌底忽然射出一根利箭,其上染毒、熱浪穿梭。
“躲開!”葉文暄急忙提醒妻子,冷飄零眼前紅光一閃,還沒會過意來,本能往後一仰,剛剛那支箭差點射到她眼楮里。
吟兒看冷飄零涉險正欲驚呼,看箭被她躲過才放下心,但驚叫聲還來不及從喉嚨咽下去,便又破了嗓子沙啞呼出——這毒箭雖被飄零躲過但威力不減,與她和箭在同一條直線的韓丹躲讓不及更無力防備,慘叫一聲,中箭倒下。
局勢突生變故,凶險不止于此——
那毒箭不僅是奪命的利器這麼簡單,因冷飄零觸及木匣、毒箭發生位移,石桌地下潛藏的機關得以開啟,隱約可以听見響動,眾人個個提高警惕,卻沒想到響動聲停、最先竟是最遠處的牆角異變,突如其來的一塊牆體當即掉落,砸中葉文暄的兩個手下,地面順勢揚起的土灰中似也埋伏劇毒,汪道通的手下應聲而倒。事實證明,胡弄玉麾下對機關的通曉水平並不遜于冷飄零麾下。
吟兒因這連番效應一時心驚,再次失去對胡弄玉的防備,對劍時冷不防小院樹上掉落一張巨網,直接把她網在其中差點吊了上去,不知是否也是這機關一環。所幸林阡眼疾手快出刀將繩索割斷,饒是如此也來不及放她出網,只能一手與浪蕩子苦戰一手拖著她保護。
與此同時萬箭齊發,遮天蔽日,把童非凡的院子射了個水泄不通,眾人人心惶惶,自顧不暇,根本來不及詢問冷飄零是為何還留戀玉璽。文暄努力回憶清晨的一切,不願意相信,原來冷飄零敷衍了他,之所以提議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是因為既想救麾下,也想拿回屬于她的玉璽,不管玉璽有沒有以前重要,她都不想玉璽落在胡弄玉手里夜長夢多……?無暇再想,他們已經被人群完全分割,直至淹沒在彼此的視線里,來不及交流。
至此眾人完全落入下風,師雲才在這個計劃里面的救局設定,是寡不敵眾時,而非兵敗如山時,也就是說,此刻即便他能趕來,也必挽不回狂瀾,更可能被拖進困局。一切,全拜冷飄零所賜。
“哼,冷飄零當真不在意玉璽?不,她是個自私自利,寧可要王位,也不管你們死活的人。”混亂中,胡弄玉以憐憫的眼光看著他們,下令分而殲之。
三面弓箭手齊齊圍上,眾人全被壓向牆角,唯一出路看似是翻牆、從哪來往哪去。然而自從眾人入內,院外必然已添毒障陷阱,翻牆而去將會遭遇“前有絕路,後有追兵”,是以是最絕對的死路。
此局唯一生機,出現在金陵喊“撤”的那一刻,趁敵人才剛集結合陣、被霧遮擋視線之時,從側門突圍出去,繼而在童非凡家中分散離開。但現在再想沖破封鎖顯然極難……
極難?卻也不難。
“勝南,右側院門未必有那麼多人,防守薄弱。從那里可以突圍。”金陵對林阡說。
“沒錯,他們不是擊其惰歸、也非以逸待勞,他們是虛張聲勢。”葉文暄亦有同樣見解。
兩個智囊都這樣說,當然錯不了,當時林阡正與浪蕩子竭力刀戰,根本來不及發現問題也並不知何意,但卻因為他們兩人意見一致而毫不猶豫,當即下令︰“沖過去——”“沖過去,這里至多一百人。”葉文暄和金陵異口同聲,就是這樣的默契。
院門外的不過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罷了,那些“大半並未現身,分明藏在牆邊”的兵馬不是還沒現身,不是一眼看不到邊,而是出不來、看不到!
彼時,眾人被分割包圍,心思卻全在林阡近身,听到林阡發號施令,自然恢復斗志與信心,當得知敵人人數從“好幾百”降到“百余”,雖還留有不少難度,到底給心情撥雲見日不少。眾人當即從各個站位、由各個方向,扶起身邊受傷的弟兄,挑準了胡弄玉最薄弱的防線,朝著右側院門殊途同歸。
事後文暄告訴眾人,那時他看見身前侍衛一人負兩兵刃、臉上表情難掩緊張,根本不像穩操勝券之兵,當時便覺蹊蹺,只是還不知缺口何處,而金陵則看見右邊院門口看似新涌出的侍衛,適才依稀出現在關押冷飄零的屋前,聯想到當年黔靈峰一戰,田若凝就是這樣用同一批人馬來來去去騙林阡以為其兵力數倍,那案例金陵了然于心,自然意識到右邊院門分明沒那麼多人。
當是時,眾人勢如破竹,全然出現轉機,唯獨冷飄零離得最遠,于敵群中孤掌難鳴,何況身陷新一輪的不白之冤,她因連累眾人心念脆弱竟無力抵抗,直到冰冷的手心忽然一暖……
為了在重重包圍里帶冷飄零脫離險境,葉文暄幾乎豁出性命,劍法更是超常發揮,平素那紫電清霜劍光影紫中泛白,此刻胡中原眼前的紫色劍氣中白光已經刺目。再強的招式,再厚的內力,如何打得破一個人的執念?葉文暄分毫不顧胡中原袖中發出的暗箭,一劍如銀瓶乍破,驚濤拍案,山崩地裂,快得令人吐血痙攣,胡中原原先見到的葉文暄劍法特色還是纏綿悱惻,不想這一剎竟然氣勢凶猛更勝于己,一時間竟怔在原地被他擦身而去,葉文暄所及之處,眾侍衛無不對他的快劍五體投地。
葉文暄風景如畫的奪命之劍,驚天地,泣鬼神,甲天下。
誰都來不及制止他牽起冷飄零的手,盡管那時他身上也傷痕累累,那一刻他仍然是隱逸山莊里為愛決絕、如痴如狂的少年,這麼多年過去對冷飄零的愛從來就沒有改變。
人群中不知誰尖叫一聲,環繞在葉文暄冷飄零身邊的劍氣,閃電般裂空,冰霜般冷心,爭如結界一般。
而他一把拉起冷飄零的手之後,只說了一句“沒關系”,一如江西中出不來,一路被林阡馱在後背。
“嗯……她樣貌像個仙子,思路卻是個魔鬼……這一次,她布局真是太完美,太縝密了。”林阡評判之時贊不絕口。
“……采花賊!”吟兒怒罵。
眾人一起注目,看林阡網著她飛奔,倒是像極了采花賊,紛紛笑起來。
百轉千回越行越遠,離人世間一時更遠,最終藏身于東面山上,深林一隅。
冷飄零看眾人忙著把吟兒救出網、卻個個面帶微笑苦中作樂的樣子,忍不住歉疚︰“對不起,各位。那時因為我的不慎,害眾位平添危險。”
“師嫂,我們不相信胡弄玉,她只是為了離間我們,打擊我們。師嫂不用放在心上!”吟兒豁達地拍拍她。
“飄零,當時是為何要去拿這玉璽?”葉文暄對冷飄零簡直做到了信任的極致,不僅沒有怪責她、給她解釋的機會,更加在那般險境之下,不忘將這玉璽搶了出來。
“我以為木匣子里的是真龍膽,胡弄玉她,向我暗示如果離開,就立刻銷毀真龍膽。”冷飄零說時,眾人皆驚,但都知道,她和胡弄玉數十載交情,這點心有靈犀還是有的,何況還有之前的坦誠相見鋪墊。
“那麼,女王應該是真的不相信‘名比實強’了?”林阡問。
“數十年來我一直篤信名比實強,但是昨晚的政變、還有今晨文暄的勸解讓我知道,並不是這樣的。名都是假的,表面的,虛浮的。只有實際的到位了,才會獲得人心的支持。”冷飄零正色回答。
“是的,如果胡弄玉不是色厲內荏,也不至于不敢把你押回谷中,而非要在這里就讓你伏法。”林阡點頭,以過來人的身份點透,吟兒察言觀色,看林阡明明小幾歲還一副長者教導的模樣,居然還那麼和諧……
“不錯,沒有得到我承認的言語,都是廢話幾句。”冷飄零恢復往日霸氣,沒經她點頭的事情旁人認定了也不算數!
“好!說得好!”吟兒也為之欣喜。
金陵一直沒有說話,這時蹙著秀眉開口︰“女王,能否將玉璽給我一看?”
冷飄零當即遞給她︰“厲夫人當心,這玉璽外部為石,內里火毒。”
“當真?”金陵一喜,眾人還道是她想鑽研。
“早上我與胡弄玉對質時,她親口所說。”冷飄零道。
金陵舉起玉璽在陽光下端詳半日,又取出身上毒藥在偏處試了試,忽然走上前來對吟兒露出笑意︰“你這傻子,倒是有傻福了。”
“怎麼?”厲風行奇問,听出弦外之音。
“這玉璽里的火毒,就是淵聲所說的‘靈仙草’。”金陵道。
“啊……”吟兒愣神,沒想到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想來,葭州老頭說‘靈仙草被個小姑娘取走了’,就是前女王、陵兒的母親吧。”林阡笑了起來,失之東隅收之桑榆,而且他不信胡弄玉真的銷毀真龍膽。
想來靈仙草原本裸露在外,後被胡蝶寄寓石中,若不敲碎,非行家決計認不出。而因外面的石頭絕熱絕冷的能力遜于竹筒,故而和竹筒外的真龍膽接近時能夠受到影響、出現所謂的“聖光消隱”現象。
“小師妹中毒多年,我們竟一直不知,隨身帶著的玉璽能救她命。”文暄也覺驚訝,“可是,真龍膽為寒,靈仙草為火,怎生都能救她?”
無人能答,只有淵聲了解。
“無論如何,都是個希望。”冷飄零笑著對吟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