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謙誠氣憤地說，國有企業早晚也得讓那些敗家子折騰黃。東原鋼鐵廠是一個市委書記抓典型示範的企業，深化企業改革以來，戴兆年標新立異做表面文章，沒少出所謂的經驗，結果是治標不治本，弄得生產經營半死不活，技術改造半途而廢，大吃大喝愈演愈烈，經濟效更是老太太過年，一年不如一年，直到職工連工資都發不出的時候，又撿起了“減員增效”的遮羞布，厚顏無恥地說什麼，企業改革進入到了攻堅階段，挖掘內部潛力是關鍵，減員越多改革越到位，力度越大越有成效。
改革的陣痛沒給經營管理者教訓，反倒把經營不善的罪責轉嫁到職工頭上，無辜的職工成了替罪羊和災難的承受者。那些愛廠如家，為企業獻了青春獻子孫，到頭來水中撈月一場空。寄予無限希望的企業難以為繼，引以為榮的鐵飯碗砸得碎了，失去工作的日子怎麼過，無數的職工眼望著蒼天絕望了。到了山窮水盡的時候還玩文字游戲，失業不說失業，挑好听地說是下崗待業，還不如明白說失業的好。
在下崗狂潮中，佟瑤在劫難逃，也成了下崗職工。她的光榮與夢想，矜持與尊嚴，一切的一切被殘酷現實撕得粉碎。越是堅定信念的人，受到的傷害就越大，她堅信社會主義具有無比優越性，國營企業就是長青樹，是人民當家做主的體現，怎麼說不行就不行了，無限生命力說沒就沒了，只有資本主義才有的腐化墮落、企業破產，怎麼也輪到了國營企業頭上？
根深蒂固的思想觀念，令她百思不得其解。天經地義的事，變成了幼稚可笑，不得不重新面對現實。解放戰爭時期，很多人對黨的統戰政策不解，說什麼早革命不如晚革命，晚革命不如**，說那些國民黨的高官率部起義投誠的，既往不咎，享受相同職務待遇。而此刻也是一個樣，被迫下崗的職工，都是不計個人得失的好職工，一直堅持到山窮水盡。而有些職工見企業不景氣就早做打算，下海經商也好，四處打工也罷，反正等大批職工下崗時，他們撈得溝滿壕平，因此流行的說，晚下崗不如早下崗的，早下崗的不如早下海的。對于那些兩手空空的職工來說，真是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這個教訓，對佟瑤太深刻了，她從來沒有動搖過社會主義的信念，對國有企業更是頂禮膜拜，從來沒把個體經濟當會事，宗謙誠下海經商，在她看來是權宜之計，她是沒有能耐，要不然絕不會讓他干個體經濟。她曾為工作在國營企業而深感自豪，認為只有國企才是生活的保證，曾大言不慚地對宗謙誠說，要依靠國營企業養活他。
現在想起來是多麼的幼稚可笑，如果真靠她養活，真得去喝西北風了。今後怎麼生活，她沒有一點譜。去經商，企業長期不開支，日常生活都靠宗謙誠貼補，上那弄本錢；找工作，各企業都在下崗，那有她的容身之地。什麼社會主義人人有飯吃，有衣穿，生活有保障，那不過是傳宣而已，事到臨頭保障在哪里；相信黨，黨又在哪，公平正義又在哪？說黨是偉大的，可重用的都是戴兆年、顧全利、諸冠雄這類禍國殃民的混蛋，把企業折騰得千瘡百孔，弄得大批職工民不聊生。佟瑤戀戀不舍離開了鋼鐵廠，走出企業大門時，強忍著淚水沒流出來，走到沒人的地方她哭了個夠，這是悔悟的哭泣，為大半生的努力付之東流而哭泣。
第二天早上，佟瑤習慣地像往常一樣，收拾好了家，送兒子上學後急忙趕到車站。看著匆匆忙忙上班的人們，忽然明白過來，上班已成為遙遠的記憶。她躲避著人們的視線，茫然在街頭走著，不知去哪兒？突然，看到孔月娥忙三跌四往幼兒園送孩子，佟瑤迎上去艱難地說出自己下崗的事，你工作忙，今後她幫忙接送孩子。孔月娥十分高興地說，一個孩子太孤了，跟她哥哥在一塊放心了。又說，佟姐願意干，在家給我做代賬會計。佟瑤對會計那活輕車熟路，欣然接受了。
宗謙誠說︰“佟瑤太要強，若不是你忙她，非憋屈病來不可，還是你的心眼好。”
雖有過節，她也是被人利用的。與人方便，與己方便，她這一出手，既幫了我的大忙，又解除了你的後顧之憂。”
孔月娥結完賬後，急忙要趕回蓮花服服裝廠，宗謙誠默默地送她到列車站台上，直到分手的時候，都沒提起莊欣然的事，這等寬容，他感覺很內疚。列車開動那一刻，宗謙誠咬了咬牙說︰“我不會辜負你的。”一股熱淚涌出來了，孔月娥大度地說︰“好好善待人家。”
幾天後，周仲平來了上海，說起下海這回事。東原市建築設計院老院長退休，不論是老院長的推薦還是民心所向，不論資排輩，就是憑政績，都非周仲平莫屬。這幾年，全市的大小設計，都由他擔綱，全市標志型工程省全運全體育館，是他一手設計的，並獲全國優秀設計獎。然而，在院長的安排上，戴兆年獨斷專行，將那位設計商業城的室主任，破格提拔到院長的位置。
宗謙誠說︰“這是戴兆年官報私仇，你是跟我吃瓜落了。”
也不完全是那樣，也有我與他的過節。戴兆年一手遮天慣了，提出商業城建設理念時，眾人沒有異議，唯獨我就當面反對，說他的那個方案城不是城，店不是店，商場那有帶外走廊的，即使是店鋪設計，顧客也不會沿著外走廊挨家進店鋪，簡直就是不合時宜的四不象。這話沖了他的肺管子了，再加上事關商業城的設計我一概不過問，他認為我在拆台，豈能放過我。”
你也是太書生氣了，明知小胳膊擰不過大腿，非要對著干，小不妨則亂大謀。你沒把他怎麼樣，把自己逼上了絕路。”
我是年輕氣盛，咽不下這口氣，但我現在也不後悔。人的命運在于改變，大丈夫必須經得起磨難，才能有大作為，不過是換個活法而已。”
也是，人挪活，樹挪死。現在我炒股票挺在行，我們一起炒股票如何。”
炒股票可不行，我還是干我老本行去。听說海南要省了，還有消息說，那將成為我國最大的經濟開發區，我想那的機會少不了，我想去那發展。”
真的，還是你消息靈通，有合適我的買賣吱聲。”
那還用說嗎，肥水莫流外人田。”看著周仲平躊躇滿志的樣子，宗謙誠也不再擔心了。走規劃好的路，就失去了人生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