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守所關押的人等級分明，一鋪仙兒，二鋪棍兒，三鋪四鋪刑警隊兒，土鱉輩兒都在後邊睡。頭鋪是號霸睡的地方，那遠離馬桶靠近門，相對而言氣味要好些。頭鋪的那位見宗謙誠沒坐下來，說了句我認識你。宗謙誠听了這話，仔細看了那人幾眼後抱歉地說︰“兄弟，對不起，我眼拙，想不起在哪見過。”
你太實在了，敢講真話，是條好漢。”
此話怎講？”
世風日下，阿諛奉承之人比比皆是，只要不吃虧，不危及自身利益，不認識的都謊稱認識，變著法的套近乎順桿爬。”
我這人 ，干啥都認真。”
我就願意跟你這樣的交朋友。”
多謝。”
其實，我認識你，你並不認識我。那天在刑場，你為朋友送行說得話，讓我們在場的人感動，你為朋友收尸的舉動，更令我們欽佩，你是位重情重義之人，那時就想與你結交，陰差陽錯一直沒找到機會。感謝蒼天，讓我們在這相遇。你比我長，從現在起你就是大哥，頭鋪由你來住。”
別折騰了，我在哪都行。”
規矩不能破，各位依次往下攛。”
似曾相識的生活又開始了，白日里面壁思過，晚上便是昏睡。一堵牆隔斷了自由，也隔斷了新鮮空氣。從那小窗子里透進的光線，是屋里人分辨晝夜的依據。房間里的空氣渾濁，汗腺味、尿酸屎臭味，伴隨著呼嚕聲陣陣襲來。
在焦躁中，宗謙誠昏沉沉地睡去，夢見奶奶慈祥地摸著他的臉，什麼也沒說就訇然倒在地上。他從睡夢中驚醒，猛然坐起來，木然地看著房中，一個個還在沉睡，根本沒人理會。他再沒有一絲睡意，窗外透進來清涼的月光，灑在斑駁的牆壁上，像似舞台上的燈光在緩緩移動。
這幾天，徐錦程的情緒越來越好，偷著告訴宗謙誠說︰“外邊傳話了，對方撤訴了，我很快就出去了。宗大哥，你有什麼話需要我帶出去吱聲。”
宗謙誠茫然不知所措，麻木地搖了搖頭。徐錦程提示說︰“宗大哥，你是過來人，不覺得這次有什麼不一樣？”
上次從進來就不時閑地提審，那點事翻來復去地問。這也不知怎麼了，一次也沒提審過，與處理大會形成鮮明對比，大會上吶喊聲震耳欲聾，‘從重從快’，進來後卻成了被遺忘的人，真是弄不明白。”
你認為是好事，還是壞事？”
心煩意亂，理不出個頭緒。”
那我怎麼想的就怎麼說，你可別反感。”
怎麼會呢，兄弟盡管說，真想有人指點迷津。”
指點迷津不敢，不過是提個醒吧。你這種情況很可能出現了對峙，市委清查辦與法院在立案上有分歧，法院以審判依據不足拒絕受理，清查辦又不甘心放你出去，你只能在這里干熬，結果會怎樣不好說。”
說真話，我既沒有貪污腐化，又沒佔用公款，更沒是販賣權力的‘官倒’，惹不是有人借刀殺人，我不會有今天的下場。”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借刀殺人，也得有借刀的理由。你的事我早有耳聞，你說不是‘官倒’，可你有掛靠黨政機關之實；你說沒倒賣緊俏商品，可倒賣彩電、冰箱就擺在那兒；你說沒投機倒把，可那批鞋並沒有按正常加價銷售，用彩電換冰箱還不叫倒把，而且為她人轉手加價創造了條件。”
這些你都知道？”
同在一個城市里，想知道的什麼能不知道。不過當時還是挺佩服你的‘借雞生蛋’，‘空手套白狼’的，佩服得五體投地，你那膽識過人、氣魄非凡，我等是望塵莫及呀。”
別恭維了，都成階下囚了。”
其實，這也怪不得你，自從把投機倒把罪納入刑法後，什麼事都能與它扯上關聯。用不著借題發揮，只要往投機倒把上一套就罪責難逃，只有挨剁的份了。從字面上理解，投機倒把是一種行為，以行為作判決的依據，本來就違背了‘法理’，因而從開始就形成兩種截然不同的觀點︰一種只要具有投機倒把行為的，就是地地道道的投機倒把罪。持有這種認識的，就像各地設卡檢查一樣，查出控制物資，就以投機倒把論處，沒收一切財物，人還要進學習班。這種觀念根深蒂固，包括置你于死地的當權者。
另一種是重結果，國營企業的經營者，即使運用了投機倒把的手段，只要沒有貪污腐化，佔用公款就不以追究，這就是法院的審判依據。你是在國營公司任職，又沒有貪污腐化，佔用公款，中飽私囊，違法亂紀行為，因而沒在審判之列。如果你是個體企業，有投機倒把行為也得追究。這是權與法的一場較量，對峙的結果會怎樣？”
權大于法，難逃審判的下場。”
我怕節外生枝，當權者擺布不了法院，放棄司法處理那條路，采用其他手段結果了你，想讓你死在這里太容易了，只要有人在你不經意間投毒，你就會以心髒病發作死亡，解剖也查不出真正的死因。很多人不知道，這里才是人間的閻王殿，無故死亡的不少，做鬼都不知因為啥，夠委屈的嘍。這樣死的都不是平民百姓，古代名醫華佗是一個，在這類地方，不知有多少英雄豪杰死于非命。”
這些情況，是宗謙誠不曾想過的，恐慌的壓抑，身體像似被要抽干，分秒都難以忍受。
這里關押著形形色色的犯罪嫌疑人，判決後才能到監獄服刑、去勞改農場改造或被執行死刑。在看守所里是真正意義的‘坐牢’，每天除了吃喝拉撒睡，其余時間都要盤腿坐，面壁思過，不準隨意亂動。
這里人魚龍混雜，有精英也有人渣狗屎，大千世界的各種人這里都有，所以在這里誰服誰呀？拳頭、金錢才是硬道理，無時無刻不在上演欺軟凌弱、弱肉強食的悲劇。在這個罪惡的大染缸里，不會掏包的學會了掏包，不會盜竊的學會了盜竊，悟性高的成了詐騙高手，最無能的知道了怎麼強奸、耍無賴、耍流氓。
不愧為軍師，太有研究了。”宗謙誠贊揚道。徐錦程苦笑地說︰“不是想研究，而是呆得實在無聊。這里只有法律書籍，不知不覺就成了法律專家。悟性高的人，為身邊的量起刑來與法院判決的結果，絕對是相差無幾，玩起法律規避來，遠比律師高明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