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衣換回宮女的衣裳後,便同夏秋一起坐轎輦從斂秋閣離開,返至梅亭。
此時天色已暗,梅亭內外就更是空無一人,然所等之人還未到,素衣只好先行在亭中坐下,小以靜候。
娘娘,今日這事,許良人如此幫著娘娘,娘娘難道就真的無所顧忌嗎?”夜間的風比白日里又涼了幾許,幸得夏秋離開斂秋閣時,多向許君茹討了件披風,這才有備無患得替素衣披上。
素衣撇頭看了一眼夏秋,後隨手拉著她坐在了自己身旁的石凳上,反問道︰“你覺得許良人從冷宮出來之後可有甚變化?”
夏秋鮮少會有同主子同坐的時候,即便此時四處無人,她心底亦是有些怯弱,“奴婢覺得……奴婢覺得許良人現在不同入冷宮前那般驕縱了,尤其是對娘娘……”
怎麼說?”
今日,娘娘讓她在孫無庸的面前演那樣一出戲,此事放在何人身上,都是萬萬不會答應去做的,即便當初是娘娘將她救出的冷宮,她也不至非要去冒這個險。”
你也覺得我這樣做是強人所難了?”
奴婢不敢。”夏秋忙將手腕從素衣掌心抽出,說著便要跪下。
素衣反手拉住其衣擺,令她不得已重新坐了回來。
我今日讓她做的事本就是強人所難的。”
夏秋茫然抬頭,卻是不敢出聲,不敢多言。
素衣見她坐穩,緩緩松了手,繼續道︰“這事對旁人都是強人所難的沒錯,可唯獨許良人不會這樣想。”
奴婢不明白。”
素衣輕笑了一聲,看向亭外那些含苞的梅樹,“若是我們不敢信許良人,那她又何嘗敢信我們?她本就不是我們起初所見的那副驕縱的模樣,那時只是為了依附蔚氏,于宮中倚靠蔚蘭雪穩住腳跟,方做了令我們不喜,卻樂于蔚蘭雪所見的性子。”
所以現在的許良人,才是她真正的樣子麼?”
嗯。”素衣點頭,想著許君茹于她身前的乖巧溫和的面容,不禁感慨她那思慮深遠的心思,“許良人今日所做,看似是為我,實際……不過是為了她自己罷了。”
娘娘的意思是,許良人如此做,是因為她覺著自己如今唯一能倚靠的人,是娘娘?”
素衣復搖了搖頭,“並非如此。”
那……”
她想倚靠的……是王上。”收回視線,素衣對上夏秋的眸子,“其實從許君茹被王上打入冷宮的那一日開始,許家就與蔚氏再無瓜葛了,不僅如此,許瑞當下全力輔佐王上,同蔚氏相抗,可謂水火不容,而那孫熾是蔚氏的人,他倒了,亦或是留下什麼把柄在他們許家手里,便等同蔚氏斷其一臂,朝中局勢為之大變,于他們許家自是極為有利的。”
原來是這樣!”夏秋垂眸看向地面,這宮里的女人,果真都如那無底的深井般,無法猜度。
我今日設下此局,明里許良人像是舍棄了一切,甚至不顧自己聲譽糟毀,可事實上,她假裝將自己與孫無庸綁作了一根弦上的螞蚱,實際就是先借助孫府護住自己,孫府一日不倒,她就有把柄令孫府護他們不受蔚氏脅迫,而一旦孫府倒下,她坐享其成,更是贏的不廢吹灰之力。”
這樣一來的話……”夏秋細听著素衣所言,不禁蹙了眉頭,有些不安了起來,“這樣一來的話,娘娘夾在他們中間,不就危險了麼?”
夏秋這才反應過來,原來這棋盤之上一落子,真正懸在死局中間的人,是素衣。
許君茹雖以自己的聲譽和清白為注,但這層紙永不會被人捅破。
然素衣身處中端,孫府若是無路可走之時,定會魚死網破,將素衣除之,以消人證,將此事埋下。
可素衣,卻並不在意。
她既然這樣做,又怎會不知其後果?
閉上雙眼,她忽然憶起黎玄夜那日從她眼前離開的踉蹌身影,驀地沒了心底的那一絲擔憂,“只要我們能夠避開那些小人的暗害,眼下這宮里,又有誰動得了我?”
夏秋嘴角上揚,淺笑道︰“這倒是,有王上在,自是不會讓任何人對娘娘下手的!”
死局,並不可怕。
只要有一子相護,必有生路可覓。
他黎玄夜當日既甘以血為引替她解體內蟲蠱,那麼……她就從蔚太後手中早一步奪下孫熾這枚棋子,也算是……還他的人情了吧。
娘娘……來了。”未過多久,夏秋猛地從那石凳上起身像往日那般站到了她的身旁,于耳畔提醒了一句。
素衣從寥無星晨的蔚藍空中轉眸看向另一側,一不高不矮的身影,正孤身一人有些警惕得朝梅亭匆匆走來。
定了神,素衣不慌不忙從石凳上站起。
等了這麼久,那孫熾……總歸是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