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著微弱的火光，原還有些森森的玄清殿，得以明亮了不少。
素衣吹滅手中的斷燭，轉過身，正瞧見了黎玄夜批閱奏折的案台。
他先前狠摔在桌上的折子仍靜靜躺在原處，掠過層層輕蕩的帷幔宮紗，黎玄夜還在昏昏沉沉地睡著。
素衣猶豫了小會，終是上前拾起了那張黃頁的折子。
雙目草草閱盡折中所述，她實不禁蹙了眉頭，“這陳忠逵竟然……”竟然明目張膽以黎國以北的地界威脅黎玄夜把南境兵力交由他手？
怪不得黎玄夜會氣至如此！
這黎北的地界本就是黎國兵力最為強盛的地處，而北外即是韶國，陳忠逵若真生了什麼不軌的心思，只需一聲令下，就能讓整個黎國陷入危難之中。
休衍心中是有野心的，上次在陽城與他相遇，就已表明了他同西涼一樣都有覬覦黎國之意，黎國以北正對韶國，陳忠逵掌權的那股兵力就是重中之重的一道防線。
一旦那道防線失手，後果不堪設想。
隨手，素衣又翻了翻其他的折子，大多皆是些跟隨著蔚氏上了一樣的奏本。
還有些大人，更是提到了陳沫，蔚太後與陳忠逵似都有讓陳沫重回後宮的意思，可見蔚太後與陳忠逵得以再度聯手，是有著陳沫在其中牽線搭橋的。
她究竟想做什麼？
明知黎玄夜對她從未有心，明知這宮牆會叫她千瘡百孔，她何以還要回來？
咳咳咳——”腦中千絲萬縷還未理清，遠處一咳嗽聲響起，素衣身子一顫，迅速將手中奏折放回到案台上。
誰……咳咳咳……誰在那里？”黎玄夜虛弱沙啞的嗓音破過數道厚重的宮幔，傳入素衣口中。
她忙提了裙邊，迎了過去。
王上。”略為行了一禮，素衣于黎玄夜床前止了步子。
他怔住，少頃後方回過神來，“素衣？你怎麼會在這兒？”
黎玄夜的臉頰已消了紅暈，素衣走到他跟前，將掉落在地的錦帕撿起，丟進一旁的水盆中搓了搓，“影去濯清苑告訴臣妾，說是王上病了。”
……”黎玄夜橫眉驟擰，浮出一絲不滿，“他竟未得口令便擅自……”
如若影不來尋臣妾，王上是不是就打算自己一人這麼病著了？”素衣打斷他，不由他開口便抬手以手背輕踫了下他的額頭，“嗯，喝了心兒的藥，確是好多了。”
……”
王上還沒回答臣妾的話，若是影不來尋，王上就打算自己一人這麼病著了麼？”見黎玄夜緊盯著自己沉默不語，素衣復問了一句。
黎玄夜面色嚴肅，仿若此刻病榻纏身，也未讓心里那些煩心事得以消停片刻，“眼下不是可以病倒的時候。”好一會兒，他才如此回道。
素衣無奈嘆了口氣，爾後扭頭去倒了小杯熱水來，遞到黎玄夜跟頭，“原來……這病也分時候？王上如此說，直叫臣妾想起了前段日子在宮外的時候，臣妾總是掐不準生病的日子，可是給王上添了不少的麻煩。”
……”黎玄夜臉色一僵，著實叫素衣輕描淡寫一句話給嗆得沒了辯解。
她幾時，竟也會同他這般冷嘲熱諷的說話了？
還是先喝些水吧。”他只顧著兩眼望著她走神，卻忘了將她端著的水杯接過，許是覺著自己說話有些僭越，素衣頓了小會，將眼神投向別處，軟聲提醒了一句。
黎玄夜依舊是方才那副姿勢，只是眸子一轉，落在那月牙白的杯身上，猶豫了許久，終是摻雜著些許委屈的滋味吐出寥寥幾字，“朕覺著……身子有些乏。”
……”
使不上力氣。”
……”
咳咳咳咳……”
臣妾侍奉王上飲水。”素衣身子向前一傾，只得一手攀上黎玄夜的肩扶他坐起，一手舉著茶杯湊到他唇邊。
朕第一次覺著，生病，也有著生病的好處。”
……”
後半夜。
黎玄夜的燒是全部退了，卻也在被褥中悶了滿身的汗。
素衣無法，總不能任由他這樣一身濕汗到天亮，遂顧不得男女之別，擰干了錦帕替他將身子也擦了擦。
那些奏折，你都看了？”待素衣小心著替他擦干了背後的濕汗，黎玄夜翻了個身，重新躺回了被中。
素衣攥住錦被的手為之一顫，爾後將黎玄夜身上的錦被蓋好，“嗯”了一聲。
陳忠逵和蔚氏，都想逼迫朕交出南境兵力。”他倒不曾在意她是否看了奏折，反做了一副理所應當的模樣，同她款款而談，“可朕……卻不能讓他們得償所願。”
這事，甚是難辦。
朝中十幾個重臣連連上奏。
答應，原本陳忠逵一人本就掌握黎國近一半的兵力，再加上南境，便等同將這整個黎國江山拱手相讓。
不答應，則黎國以北，成那韶國板上魚肉，危在旦夕。
王上，打算如何做？”他既那樣無顧忌的問她，她自也不必再惺惺作態，裝得漠不關心。
陳忠逵以為如此便能叫朕無可奈何，受他左右，那朕就先給他個痛快！撥一些南境的兵力去守黎國北境，這南境之人大多是雷烈曾經的親兵，听不听得慣他將軍府的號令，朕可就管不著了！況且……曾經將軍府攀附蔚氏，如今蔚氏忌憚將軍府權之過盛，他們相生，卻也相克，朕相信，到時候用不得朕親自動手，他們——焉會爭得兩敗俱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