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踏入洄州之後，黎玄夜和素衣才知在破廟里待的那幾日，方為他們自出宮以來最舒服的幾日。
被瘟疫一番摧殘的洄州不同瀘川只似一座空城，反倒猶似人間煉獄般，遍地哀嚎，滿目蒼夷……
直至今日，黎玄夜等人已在洄州住了整整三日。
他們就難民多的廢棄宅邸落腳，院子里放滿了從洄州各處醫館尋來的藥爐和藥材，三日的不眠不休，皆在為了此次疫情而忙碌著。
心兒，這次的藥劑，可有成效？”盯著素心手中剛熬好的湯藥，素衣蹙眉道。
若她記得沒錯，這已是素心調配出的第八次藥劑了。
素心低首看了一眼剛剛服過藥的中年婦女，嘆了口氣道︰“我已經在盡力的穩住他們的病情了，前幾日的藥劑暫能抵住他們體內的濕氣，吐出的黃水淡了許多，可如今又……”她頓了頓，神色越發凝重，“阿姐，我覺著……這樣下去不成，我每調出新的藥劑，疫情又會有所改變，這樣下去只怕有弊無利啊！”
那還有什麼別的辦法嗎？”黎玄夜輕手將剛飲下湯藥的老人放下，驀然起身。
素心沉默了少頃，又環顧了一圈倒地的難民，沉聲道︰“我們現在，或許還有兩種辦法可行。”
哪兩種？”
第一，我們立刻趕赴陽城，瘟疫是從陽城傳出，只有去那里才能查清楚此次疫情的根源，配制出能真正抑制住此疫癥的藥劑。”
黎玄夜搖了搖頭，“我們才剛到洄州不久，好不易才安撫了難民讓他們的病情得以控制，若是在這個時候離開，人心動亂，只怕不妥……”
那第二……便是需要有人，給我試藥了。”
試藥？要如何試？”
眼下我難以判斷出他們的病情和體質，所以每回藥劑的量都調配的很少，藥效自然不明顯，可要是劑量掌控不當的話，又怕會害了他們的性命，所以，若不能有個人讓我通過試藥的方式來調配適合的劑量，這疫情就實在難解了。”
需要有人試藥。
那必然就是要尋得一個染了瘟疫的人方可有效。
如今染疫者雖多，可都是平民老百姓，拿他們的命來試藥？又有幾人願意？
黎玄夜陷入了沉思。
眾人，及後頭一直在忙碌的太醫們皆一起陷入了沉思。
這是一場靠命來博弈的仗，贏了皆大歡喜。
輸了……那可是一條人命、兩條人命，甚至更多……
到時事情傳出去必然會引得難民們的不滿，其結果，可就適得其反了。
素衣，你怎麼看？”半晌，黎玄夜深吸了口氣，扭頭向素衣問道。
比起此刻前往陽城，我倒是覺得第二種方法尚能一試。”
試藥？這藥豈能亂試，弄不好！可是要出人命的！況且，你這試藥說起來輕松，咱們……又得上哪兒才能找到自願給我們試藥的人呢？”一太醫忍耐不住，突然從素心身側躥出冷不防插了一句。
這些日子以來，王上都命他們听素心的吩咐而行事，明明他們是太醫，到了洄州不僅無用武之地還得為一個年紀輕輕的丫頭打下手，實叫他們心里頭憋著許多不快。
而此刻，她又提出來什麼試藥？雖說素心的醫術在宮中早已被傳得神乎其乎，但到底是個黃毛丫頭，活了十幾年還不知見沒見過瘟疫，調配不出能夠抑制疫情的藥劑，就口出狂言的要尋人“試藥”，真是不知輕重！
素心听完那太醫的話先是愣了片刻，眉頭越皺越深，雙眼始終在那些難民身上反復穿梭，倒沒能察覺到那太醫口中的不滿。
這些難民，都是她勞累了這麼多天一直在照顧的人，她習醫數年，是個大夫，她想要救他們！可光憑她一人，能力實在不夠，這場瘟疫來得凶猛浩大，光靠區區幾人之力，根本毫無勝算，她需要所有的難民們團結起來一同戰斗，方有一線生機！
攥緊了雙拳，她咬緊下唇，似已在心底有了一番思慮。
爾後，她竟未向黎玄夜尋得同意，突然轉身，面朝那些染了瘟疫的難民們，放聲大喊了起來︰“各位洄州的百姓們，為了讓疫情能夠早日得到控制，我現在……需要你們的幫忙！”
素心突然的舉動令黎玄夜等人皆為一愣。
她這般突兀得將“試藥”一策公之于眾，只怕擴散出去會越發擾亂人心。
眼下想要控制住疫情，光靠我和這些朝廷派來的太醫是沒有用的，我們需有人來試藥，予以配合，方能早些調配出能夠抑制住這場瘟疫的藥劑啊。”
素心姑娘……你說什麼呢！若是‘試藥’不當！那人命你還得起嗎！你……”方才說話的太醫快步于前踱了幾步，本想著攔住素心，豈料話未說完，便被黎玄夜一把拉在了原地。
什麼？”話音剛落，那些倒在地上半眯著眼苦叫連天的人，紛紛接二連三的睜大了雙眼，面上驚恐和不滿紛紛浮于臉上，“要我們來試藥？”
這要是試出個什麼好歹來，可是活生生的人命啊！”
我們才不信朝廷的話！他們都已經將我們棄之不顧了，現在還假惺惺地當什麼好人！”
是啊，我們不信朝廷……咳咳咳咳咳……不……咳咳不信！”
朝廷的威嚴和信任，早在洄州的官員封鎖逃跑的那一天就消耗殆盡了，起初素心替他們診治的時候就有人頗為抵觸，加上這麼些天來都未能見到疫情有多少緩解，他們的耐心和希望早已被時間、病痛、和失望給磨光，哪里還承受得了“試藥”一說？
片刻間，吵嚷、辱罵、咳嗽、哀嚎聲皆毫無余地的在人群中蔓延開來，整個安置了難民的廢棄宅邸皆陷入了一場混亂之中。
素心向後退了多步，她只是一心想著要幫他們緩解疫情而已，怎堪……相處了這麼多日，她為了他們盡心盡力，到頭來竟無一人肯信她麼？
心中落寞，可面對此情此景，又無能為力。
目光一轉望向黎玄夜，卻見他立在一旁靜靜地看著自己，好似現在所有可行的路都被寄托在了她的身上。
奈何現實如此，眼下，根本不會有人願意以身試藥。
姐姐……”不知過了多久，素心的裙擺突然被什麼輕輕一拽。
她怔怔地低頭看去，只見一五六歲的女娃娃膽怯地將她的裙擺攥在掌心，眼淚汪汪，同她奶聲奶氣地小心道︰“姐姐……要是我肯听姐姐的話，我的娘親就可以醒過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