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說吧，你費盡心思要人傳話將我喚至這冷宮來見你，是所為何事？”素衣神情漠然的看著眼前披頭散發面如死灰的女子。
陳沫已幾番從這冷宮中叫人至濯清苑傳話引她前來，素衣本不願與她多做糾纏，怎堪竟愈演愈烈，日日要這冷宮的人往她濯清苑跑，礙于會傳出什麼不利的流言，素衣終是別無他法，再度踏足了這冷清之地。
坐吧。”陳沫眸光幽深，著雙足向素衣指了指身旁的椅子，盡管她如今模樣狼狽，聲音卻仍是一如既往地沉穩輕緩。
素衣未同她客套，應聲坐下，再回過頭去看陳沫時，才發覺……她眼下卻仍穿著那日被打入冷宮時的衣裳，散著初醒時釵橫鬢亂的模樣。
好似這麼多天以來，她從不曾關心過自己一絲一毫。
眼下你看到我這個樣子，可是滿意了？”許是察覺到了素衣的目光，陳沫冷哼一聲，淡淡開口。
能得她像現在這般毫無算計的直言不諱，實叫素衣有了一瞬的詫異，收回眉目，她不禁輕笑道︰“想必當初許君茹被你陷害入冷宮時的日子，過得可不如你此刻舒服。”
陳沫的狼狽，僅顯于她這一身。
旁的，吃住伺候，同當初她在自個兒宮中的毫無二致。
大抵是這冷宮的下人心里都清楚她乃陳將軍的女兒，不敢造次，更不敢怠慢，才有了如今這般待遇。
但，素衣看得出，她雖日子過得不苦，心里的那道結，倒是纏得她晝夜漫長難熬。
與何美人相識了這麼久，卻從未好好地與你說過話，沒想到此刻得了機會，竟是在這冷宮之中。”
你有什麼話，直說便是，無非這般拐彎抹角。”素衣有些不耐，不想听她說的太多，畢竟她是陳忠逵的女兒，她只需用她來引陳忠逵回到翎川，其他並不想太過深入。
呵……”她驀然一笑，帶著細微嘲諷。
素衣抬起頭，蹙眉看她，“你笑什麼？”
她撇開眼，神色恍惚得翻看著自己的衣袖，“我笑你如今，就同我曾經……一模一樣。”
……”
我初入宮時，王上待我……可不比待你差！我知道父親和太後讓我入宮的意思，可後來我仍是不顧一切得愛上了他！王上同我見過的所有男人都不一樣！他表面昏庸無用，背後卻裝著我所難以想象的東西，我當然清楚他內心的隱忍，他也知道我的身份，我們互相了解，卻從未道破。”
你找我來，不會只為了說這些吧。”素衣將她的話打斷。
陳沫的心機極深，更懂得如何用言語動搖人心，閑言流水的話她不會說，既開了口……必然有所目的。
她身子一側，將視線轉向素衣，“王上是一個為了自己為了黎國可以不顧一切的男人，你守在他身邊，可有所覺悟？”
素衣閉上雙目，言語輕隨，“這是我的事，與你無關。”
果真是一模一樣。”她唇角勾起，面上笑意更盛，“我本與你一樣的天真，覺得自己還能有讓他利用的地方就已經足夠了！直到後來，我甚至不惜暗中幫他，背叛蔚太後讓他可以順利行事！為了他……我寧可棄了恩寵讓被蔚太後緊盯住的自己離得他越來越遠！我看著這宮里的女人一天比一天多，日日數著他留宿在別宮的次數，我還以為……還以為我在他心里尚有那麼一丁點兒的位置，可最後呢！”
她情緒突起，沙啞的嘶吼聲不受控制得回蕩在這幽冷空曠的宮殿之中。
素衣不由自主地抬起頭對上了她那如血的雙眸，雜亂無章的碎發並沒有掩蓋住那張皎若秋月的面龐。
她很美，只是身在官宦之家，這種美，如同斷送了她的一生。
我沒有閑心同你說這些。”說沒有為之動容，乃是假話，可不管陳沫怎樣，都同她沒什麼關系，她不是她，不會步她的後塵，更不會對這樣的她多出無謂同情。
不管你听與不听你都改變不了你今後與我一般的命！王上此時能拋下我，不過是因為我于他沒用了，可你呢？你別忘了！你也是他手中的一顆棋，終有一日！待到你沒有任何價值的那一日，他也會像今日對我一樣對你！”
哧——”隨著那木椅腳下傳來的一陣刺耳的聲響，素衣已直立起身。
看來她錯了。
她還是高估了陳沫。
原還謹慎小心著陳沫是否會設下什麼言語陷阱等著她，卻沒想到……一向沉穩，精于算計的她，竟就為了一個黎玄夜，幾乎失了理智。
所謂的愛，不過一廂情願，一個笑話，既如此，何以再繼續執念？
轉過身，她正欲離開，怎堪陳沫執拗，緊隨著她漸遠的腳步開口喊道︰“你以為這後宮中沒了我，你往後便可以高枕無憂了嗎？”
素衣身子一頓，停在原處。
她快踱了幾步，緊貼在素衣腦後，復道︰“你以為你下蠱之事不會有旁人知曉麼？在我看來，恐怕蔚太後早覺有異，你不能為她所用，她更不會容忍你再于這宮中活下去，到時候……你覺得王上是會護住自己，還是護住你？”
你早就知道那蠱是我所下。”
呵呵……你以為你做的天衣無縫？這事看起來確與你沒有任何關系，可請巫師入宮的提議，以及許良人下毒一事重掀來看，就只有你才最可能對我下蠱！”
你逼迫許君茹對我下毒，我對你下蠱，不過兩兩相抵，互不虧欠。”
互不相欠？”她斥鼻冷哼，“你我之間的賬，不會算清的！我爹爹不會讓我在這冷宮中待一輩子，他一定會帶我離開，而你……和王上，你們讓我感受到的剜心之痛，他日，我陳沫……必定會加倍奉還！”
加倍奉還。”素衣倏爾沉聲道，那一股寒冷之氣，仿若能將這冷宮瞬間凝凍成冰。
陳沫身子一僵，似不由被這突然陌生的素衣給怔住。
她目光未轉，只是身子更加挺直了幾分，“你說的沒錯，我和你的賬，還算不清，有仇！自然要加倍奉還了才是。”
……”
她狠，她竟能比她還狠。
陳沫一瞬不瞬的得望著她，甚不敢相信往日里所見到的那個何美人會有此氣焰。
她的恨意濃烈，其緣由倒不似只為了當初那下毒一事。
微啟了唇，陳沫還想再說些什麼，奈何素衣未再給她機會，僅于沉默的那一瞬間，早已閃身而去，離開了這是非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