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國。
濯清苑內。
悉數太監宮女跪了一地。
砰——”
倏爾一陣碎裂聲突起,那原本由琉聆國進貢的 龧杯便應聲碎在了黎玄夜的掌心, 紅的鮮血順著那依舊卓華如月的碎片緩緩墜入地面。
滴答……滴答……”每一聲皆如鬼魅竊語。
你就這麼想朕死麼?”他咬牙切齒,一雙血眸緊盯著眼前那不發一言的白衣女子,可即便他此刻痛極恨極,卻終是下不去手傷她分毫。
一旁的香幾之上,靜靜焚著黎國獨有的淮香,煙霧繚繞,將地上那具單薄身軀映得尤為蒼涼。
你是如何知道的?”半晌,那女子方才開口,蜷縮的身子微微舒展開,一仰頭,滿目蒼紅,“我下毒的事,不會有旁人知道。”
你可清楚,弒君是什麼罪?”他反問她,眉目中早已失了所有耐心。
她垂眸,露出一抹輕笑,“離觴之毒是我親手所下,旁人一概不知,你若想殺我,便殺吧……”
他眼眶暗沉,瞳孔中滿是泛錯的腥紅血絲,倏爾緩步行至她身前,一抬手,將她消瘦縴細的下巴狠狠捏在了掌心,“朕以為真心待你,便能叫你收手,你卻還朕一壺毒酒!你何素衣當真是沒有心的麼!”
你同我談心?”她一愣,卻是大笑不止,“殺我父母的是你!滅我家族的是你!你黎玄夜拿什麼來同我談心?!”
到頭來,你還是為了當年的何府滅門之案。”他口中苦澀,有些事天知道他多想全部告訴她,可是不能……即便這般被她恨著,也不能。
畢竟十年前,何府滅門之事確是他所為。
事已成定局。”轉眼間,她已甩開他的手恍惚起身,似是下了決心,一拂袖,撩得蒙蒙煙霧都不禁退讓三分,“我不能為何府八十余口人命報仇,是我無能,弒君之罪當以極刑處決,只是下毒之事與心兒沒有任何關系,你放過她。”
明明該是有求于他的話,從何素衣口中所出竟如天命一般叫黎玄夜拒絕不得。
他不言,只靜靜看著她,以往總憂心著她日子過得是否舒坦,遂在這濯清苑內留了太多的宮女太監任她差遣,如今想來……倒是錯了。
下毒弒君。
此事明日一早,定會傳遍整座宮城了吧,他此回——又該如何保住她?
我這般待你,你不必對我還有什麼憐憫之心,殺了我,本是你該做的!我只恨……”素衣蹙了蹙眉,徒步向他靠近些許,“我只恨沒能毀了你的江山,只恨沒能親手殺了你!”她驀地一聲嘶吼,隨手摘下發間長釵朝他迎面撲去,釵身浸以劇毒,早已幡然若黑。
只是她心不在非要殺他不可,濯清苑的宮人皆懂得一些功夫,怎就能由著她將他們的王上就這般殺了呢?
腦後一道白光忽閃而過,她本以為自己能就此血濺了這偌大的宮殿,不料黎玄夜將她一把抱住,她身子一頓,定在他的懷中,恍惚間竟忘了將那沾了劇毒的發釵他的胸口。
哧——”
他卻動了手。
早在那宮人的匕首刺入她的心髒之前,用一把短刀狠狠得刺穿了她的身子……
呃……”她一聲悶吭,惶然不解得看向他。
原來……他是想親手殺了她?!
背後的劇痛仿佛已將素衣撕裂開來,她終是松了掌心利器,癱倒在了黎玄夜的眼前。
她以為他是真心愛她,即便她十惡不赦不擇手段的想要毀了他的一切,他都想要竭盡全力的保全她的性命。
可那一刻,他眼中涼如死水,似對她從未有過一絲情義。
說來也是嘲諷,此時此刻,她竟覺得有些痛心,掙扎著朝他伸了伸手,不曾想他卻面若冰霜的將她的身子一擲,丟在了一旁……
心,在那一刻徹底涼盡,往日一切倒像是一場夢境。
血已染盡了她的白衣,幾近燃盡的淮香靜靜飄落在她的身側,撩得視線越發模糊不清,“黎……玄夜……”她動了動唇,想喚出他的名字,卻那般吃力。
把她的尸首丟出去吧。”然而,這是黎玄夜所說的最後一句話,沒有不舍,沒有難過,宛若只是棄了棋盤上的一顆子。
她獨落淚苦笑,緊攥著他的衣角緩緩倒在他的腳邊,便再沒能睜開過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