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影重跪在莊嚴肅穆的虛坤殿,鮮明而火辣的指痕竟為他毫無血色的俊容添了幾分人間煙火。
“糊涂!”慈寧真人全身在發抖,即使在清渠苑那晚他如此忤逆她也沒有氣憤到這種程度,“若不是心璃本身有罪,你殺害同門師妹也免不得落個逐出師門的下場!”
真是想不到他竟為了一個死去的人大開殺戒。若是執此下去,那孩子的一番苦心豈不是要辜負了?
寒影重沉默不語。慈寧見他這樣這副死氣沉沉的樣子,又氣又憐,最終只能長長嘆息一聲,背過身去輕舒廣袖掩住眉目間的莫名哀傷︰“去藏秀閉關吧,沒有恢復修為,便不要出來了。”
寒影重行禮後將欲離開,慈寧卻又幽幽開口︰“那時候,你與焰晴的婚事,也該辦了。”寒影重聞言身體一震,急切地抱拳想要反對,卻被慈寧緩聲打斷︰“這是為師對你最後的要求,回去後好好考慮。”
寒影重深深蹙眉,他覺得今日的師父有些古怪,到唇邊的話亦被咽下。
徒步去藏秀的路途上,白發白衣的人已經等他許久。听他的語氣竟沒有什麼情緒起伏,微笑依舊,似乎失去愛徒對他沒有絲毫影響︰“你見到簡心璃了?”
“是。”他刺死簡心璃的事在玄寂宗已經傳開,大方承認亦無所謂。他在好奇,沐長老的微笑面具下隱藏的究竟是什麼,風戀晚死去他真的一點都不傷心嗎?應該是傷心的,不然為何要那樣對待害死他徒兒的人。
“我認為你不會想變成那她副樣子。”沐輕憂宛如海天相接的藍灰色眼眸里閃爍著旁人看不懂的情感,“你若是負了小晚,我不會放過你。”
大概長老是知道了慈寧想要他與怒焰晴成婚吧。寒影重鄭重回道︰“請長老放心。”
“但願你不要讓我,更不要讓小晚失望。”眸光暗了暗,笑容亦淡了淡。
拂袖負手,不再看寒影重,移步回了與她同居兩載的地方。
早在流言傳出的時候他就已經開始了一切計劃,殘忍地將簡心璃變為毒奴,卻沒有掐滅那流言的苗頭。
沒有人知道他在那三天都做了什麼,想了什麼。
他回憶著她與他朝夕相處的日子,她撲過來蹭他的衣衿,他縱容憐愛地聞著她的發香。他記得她會仰望天邊的明月,在不經意間流露出幾分落寞。他知道那是她在思念家鄉——在另一個世界的,她真正的家鄉。
他在為她鋪路。
鋪一條通向人類頂峰的路。哪怕窮盡所有。
他透過法器心疼地看著她倔強地跪在雨里,看她紅潤的俏臉變得蒼白如紙,看她咬著下唇拼命忍耐著寒冷與心中的苦澀,看她用期待與受傷的眼神望著藥閣的門、似在祈求他能出來哪怕看她一眼也好。芝兒給她的傘她視若無物,非要用苦肉計逼他出來嗎?
她該死的就不知道他會心疼嗎?
可他不能心軟,不然一切都付諸東海。
可他沒想到的是,她竟演了一出名為“死亡”的戲。
真的是……被她嚇到了啊。
……
師父與沐長老的話簡直像交代遺言。到底發生了什麼?為什麼疼愛她的沐長老竟會親自將她送到虛坤殿,為什麼對她寄予厚望的宗主會毫不留情地判她死刑,為什麼明明是至寶的五道輪回之鏡卻沒有人重視?
寒影重不明白。團團迷霧模糊了他的雙眼,他想去追尋他生命中的光,可那束光已經消逝。
卻在某個陰霾密布的日子,他什麼都不想明白了。
……
像是開啟了某一段血腥的歷史。
當年痛失愛子與數名高階修士的葬魂島島主,趁著魔軍攻入與玄寂宗元氣大傷後,帶領新晉階的葬魂島弟子與幸存的佷女陸過毫無預兆地襲擊了這幾座矗立千萬年的仙山。而帶來的打擊是毀滅性的。
鮮血融入了未干的雨水,百廢俱興的建築再次淪為廢墟,仿佛是地獄深處的情景放映。
……
某個頹圮的殘垣角落,宗主透過頭頂柱台的縫隙望著昏沉的天,終于落下兩行熱淚。
他對不起玄寂宗的歷任宗主前輩,可他並不後悔。
“唉……”憐憫的一聲嘆息,來自隱蔽的某處,宗主可以看到他擁有著獨特顏色的衣角。“百年前我受青崖之托,隱入玄寂宗數載,便是要幫玄寂宗度過這一劫,卻不想,竟誤了這一時片刻。”
咳出的血染紅了花白的胡須,宗主亦是嘆息一聲,苦笑道︰“也是我的錯,若不是我請求您假死,您也不會背棄承諾。”
微弱的光隱約照亮了那人的模樣。黑發黑眸如子夜,身著一襲金衣,竟是本應死去的阿錯。
“你的心脈受損太重,即使是我也無力回天。”秦錯平靜地說著,讓人懷疑他明明有能力卻不肯施救,“作為補償,我向仙帝發誓,許你玄寂宗繁榮萬世。”
“哈哈哈哈……咳,這也算是因禍得福吧……咳咳。”宗主豁達笑道,卻在笑聲中漸漸冷靜下來,“只是可憐那些無辜死去的弟子,我終究還是對不起他們。”
在葬魂島那老怪物的致命一擊下,他僅是護住了自己的幾個徒兒,卻做不到保護那些年輕的孩子。
他有私心,他不是個稱職的宗主。
幸好,幸好在確定他必死無疑後,那老怪物在x論的壓力下收了手,才不至于滅宗。
“還有,您放在那孩子那里的東西,還是盡早取回去吧。”
秦錯緩步走過去伸手覆上他的眼楮,低聲道︰“我會的。你安心去吧。”
直到他的心跳停止,那抹倏然出現的金色也消失得杳無蹤跡,仿佛從不曾出現。
……
藏秀之門一旦關閉,除了里面之人意願開啟,任何人都無法闖入。寒影重因此避過了這一劫。所以在他听到踏出藏秀的那一刻,眼前的物是人非讓他迷茫,在血流成河的那一刻,他在做什麼呢?
幸存的前輩已經在他閉關的這一年里重建了宗門,雖然威望大不如前,卻也收入了資質不錯的新弟子。
他在拼命修煉的同時也時常去藥閣看望他的師父師叔,在那一戰幾名真人都受了重傷,昏迷不醒。這些年他已經收集了無數天材地寶,卻沒有任何用處。那位德高望重的藥閣首座竟是下落不明,也許是死去,也許是被擄走,也許是亡在外。他也曾去尋找,卻一無所獲。
就在幾日前,在眾人期盼的眼神與仰望中,修為進步飛快的他接受了一枚代表著玄寂宗至高無上的權利的玉牌。
他撫著這冰冷而精致的玉牌,想起了那個對他來說刻骨銘心的女孩兒。
若那年她沒有出事的話,這枚玉牌理應是屬于她的。
他替她接受重任,她會不會生氣?
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
……
當年藥閣那名青衣老者亦是一年前的幸存者。
當他推開藥閣某個房間的門時,果然看到年輕的宗主在這里,透過那簡樸的窗望著某個方向,用他不懂的痴痴的眼神。
“宗主,您與焰晴的婚事……”
寒影重抿唇,眼底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痛楚︰“自然是要辦的……你們安排就是。”
這是師父的願望,于情于理,他都不得不照辦。
沉寂一年的玄寂宗,也要有些喜慶的事發生了。
可他不希望那個人是自己。
卻又無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