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駱明鏡從手工牛皮包里取出眼鏡盒，架上一副金絲邊眼鏡，再次朝主台上看去。
他輕度近視，剛剛朦朧中總有種錯覺，東時科技的總裁時敏，好像在看他。
視線清晰後，再沒有四目相對過，駱明鏡坐了下來，反手編好頭發，隨意扎了個低馬尾，湊著下巴放空。
上午的漫展快結束時，一個高個子學生樣的姑娘跑了過來，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賣出去幾本？”
駱明鏡回神，給她帶了瓶水︰“哦，你來了……八十本左右吧。”
其實大多數來買的並非喜歡他畫的cp，而是沖著他來的。
駱明鏡垂眼。
那姑娘說︰“我要喝冰紅茶。”
“不好意思，帶味道的飲料都是粉絲送我的專屬，你喝水，水我自己帶的。”
“……你怎麼這麼摳？！”
駱明鏡無奈笑了笑，換了話題︰“今天沒課？”
“沒。瞧你這里冷清的……”這姑娘梳著雙馬尾，長相和駱明鏡有點相似，高鼻梁加深邃的眼楮，皮膚比常人天生白一個度，乍一看有混血或是少數民族的錯覺。
姑娘胳膊上套著五顏六色的木手鐲，坐在兩摞畫冊上，說道︰“哥，我要申請意大利的服裝設計碩士。”
駱明鏡眼神放遠了些，過了會兒，輕聲說︰“行啊。”
姑娘垂頭喪氣︰“申請還沒交……”
“怎麼不交？申請截止日期什麼時候？”
“還早，還有半年呢。”姑娘說，“……我沒想好作品，我覺得我沒戲。”
“不著急，你好好想想作品，也快畢業了，畢設初稿要交了吧？”
“……嗯。”姑娘的目光落在駱明鏡剛剛隨手畫的草稿上。
她抬起頭，眼中閃著光，愣了片刻，拿起這張紙，嘖嘖兩聲，玩笑道︰“天才，把你這張圖稿送我吧。”
“自己想去。”駱明鏡抽出草稿，折好收起，指了指旁邊的長隊，“去幫我打探打探敵情。”
姑娘驚訝︰“你不是打死不畫男男嗎？為了錢要當小黃本畫手了？”
駱明鏡嘆息︰“相互學習。”
這姑娘伸出一只手，細細白白︰“給錢，以及辛苦費。”
駱明鏡道︰“許倩倩，我們之前的兄妹親情難道還比不了那點臭錢？”
因為一些原因，他們兩家並不來往，自己和她也不是一個姓，但他倆的的確確是正兒八經的堂兄妹。
“不好意思，比不了。”許倩倩說，“給錢就去，不給就自己排隊。”
“我這個月賣畫賺了一萬三。”駱明鏡說，“房租交了一萬，沒社保。”
許倩倩翻著白眼去排隊了。
駱明鏡笑了笑，摸出手機，給她發了二百塊紅包。
許倩倩秒收了他的紅包，回復︰“這還差不多。”
退出聊天，屏幕上方有一條明黃色提示閃爍著，駱明鏡掃了一眼，差點跳起來。
他又忘了關直播！好在鏡頭一直是對著前方的水杯。
點進去，彈幕快刷飛了。
“妖精要畫男男十八\\禁了！”
“噩耗，噩耗，漫展現場上演窮鬼敲詐親妹的人倫慘劇！”
“同情妹妹……攤上一個不省心的哥哥。”
“妖精妹妹︰我哥哥叫葛朗台。”
“剛想說妖精賣畫賺的還不少，結果房租要交一萬，笑死我。”
“妖精妹妹是學霸吧，好厲害，要出國……”
“前面，妖精妹妹全國top1美術學校的，以前說過，很牛。”
“妖精呢？”
“他本人沒說過畢業學校，應該是只學渣[壞笑]。”
彈幕熱火朝天。
駱明鏡眼神變得落寞起來，他轉過鏡頭，說道︰“上午就直播到這里吧，我關屏了。”
彈幕瘋了一樣刷︰“等等，他戴著眼鏡，妖精的本體眼鏡出現了！”
“斯文敗類！斯文敗類又出現了！我的血條……啊！”
“來不及發彈幕，一直在截屏！！！”
“猝不及防！！看了一上午的空屏，猛然看到戴眼鏡的妖精！！爆炸！”
駱明鏡揮了揮手，關了直播。
許倩倩買了兩套，自己留了一套，給了他一套，問︰“你做的衣服什麼時候出廠？要上架了嗎？”
“下周。”駱明鏡站起來，示意她坐下，“畫冊還剩十幾本，到時候沒人要你就拿回學校送你同學吧，我回去了，怕下午有人到店里買畫……”
“故事是好故事，沒爆點不行。”許倩倩翻著他畫的秦英畫冊，“你畫工真好啊，人體透視簡直了……”
“羨慕吧？”駱明鏡輕輕笑了笑，帶這些自豪，低聲說，“畢竟……”
畢竟，也是曾經專業學業雙高分被頂尖學校錄取的高材生。
駱明鏡收了笑，啞著嗓子道︰“我走了。”
許倩倩頭也不抬，動了動手指︰“嗯，改天去畫室找你。”
展廳的會客室中，時敏扭開鋼筆，在附加協議上簽了字。
龍飛鳳舞的簽名，時敏兩個字，雖只佔據紙張一角，卻氣勢凌然。
對方贊道︰“時董好氣勢。”
時敏微笑︰“合作愉快。”
合作方見她起身，道︰“時董中午有安排嗎？不如一起吃個飯。”
“多謝，有安排。”時敏慢條斯理卷起白襯衫的袖子，黑西裝外套搭上胳膊，點頭微笑。
對方問︰“時董一個人來的？peter，去送一送時董。”
“不用，自己有開車。”時敏禮貌道謝，笑容淡淡，走出了會客室。
出來後，她腳下停了片刻，拐向c區，遠遠站定，眼神掃過去，卻沒見到那抹紅。
時敏微微笑了笑，離開了會場，驅車緩緩駛離廣場。
經過車站時，余光忽然閃過一束紅，時敏一個抖擻，不自覺地就笑了出來，猛地一腳剎車，打了個方向，繞過左右車輛，停在了那束紅面前。
突然出現的瑪莎拉蒂讓駱明鏡徹底呆了。
車窗緩緩落下，時敏傾身過來，問他︰“你車呢？”
駱明鏡下意識道︰“我沒車……”
“自行車。”
“哦……應該是被人騎走了，沒找到。”駱明鏡無奈一笑，時敏眼中燃起兩束光。
她打開車門︰“上車。”
駱明鏡听到上車兩個字，鬼使神差地要動腿，又清醒過來，連忙說︰“不用……吧。”
“送你，快點，後面車催。”
她停的不是地方，要快些走。
駱明鏡坐了上來，道謝︰“給你添麻煩了。”
時敏沒說話，她慢悠悠戴上墨鏡，嘴角揚著。
路口等紅燈時，她伸出一只手︰“時敏。”
駱明鏡怔了怔，輕輕握了握她的手指尖︰“時總你好，我是駱明鏡。”
時敏好像飛快笑了笑︰“哪三個字？”
“馬各駱，高堂明鏡悲白發的明鏡。”
“明鏡。”時敏狀似無意地重復。
她的聲音比普通女生要低沉一些，輕聲說話時，氣音酥麻，駱明鏡心尖一顫，說︰“名字有些老派，外公起的。”
“嗯，挺好。”換燈了，時敏問，“怎麼走？”
“長安路89號。”駱明鏡說。
“左拐右拐？”時敏打開冰櫃架，遞給他一瓶啤酒，“抱歉，剛回國，不太熟悉路。”
“謝謝……前面直走，第二個路口左拐。”
時敏笑看他一眼，一只手搭在門上支著頭，問︰“頭發真的？”
“對。”駱明鏡把啤酒拿在手中，沒好意思開。
“留這麼長要多久？”
“兩三年吧……”駱明鏡說，“一直沒顧得上打理，回過神來就這麼長了……奇怪嗎？”
時敏大拇指摸著嘴唇，看向前方，眯起眼楮笑道︰“不會，很漂亮。”
“……謝謝。”
空了一空，時敏又說︰“你很適合眼鏡。”
金絲邊的寬版眼鏡，戴上後莫名多了溫文爾雅的書卷氣。
駱明鏡這才想起，自己還沒摘眼鏡。
氣氛，有點奇怪，車內悶熱。
時敏像是察覺到了什麼，開了音樂，藍調口琴純音樂，像極了午夜酒吧的背景音樂。
駱明鏡說︰“……前方路口停就可以了。”
他的畫室在一個小胡同里，站路邊能看到一小塊掉漆的木招牌。
人送到，禮貌道謝，駱明鏡沒有邀請她進店做客，時敏也沒提。
目送他離開後，時敏對藍牙耳機那端等著的助理說︰“調監控，找車。”
小助理問︰“姐，上午是在和平路路口還是人民路路口？”
“人民路。”
小助理︰“……上午問你還不知道，現在倒是記起來了。”
時敏隨著藍調的舒緩節奏，敲著方向盤︰“有意見？”
夜里十點，駱明鏡吹開畫紙上的橡皮屑，拿開壓稿紙的啤酒瓶，終于定了主打的長版大衣設計稿。
手機振動了兩下。
駱明鏡摘下眼鏡，拿起手機，點開新消息。
陌生的號碼發來的消息︰
——出門。
駱明鏡皺眉。
緊接著，第二條短信也來了。
——門口。
駱明鏡拉開遮擋店門的門簾，他那輛陪伴自己快十年的自行車靜靜停在門口。
第三條短信來了。
“備注我，時敏。”
駱明鏡的心，猝然被時敏兩個字擊到，這兩個字氣勢凌然，張牙舞爪的，鑽進了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