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了抱竹的鼓舞,追月把那些時興的花樣子送到了上頭,退還給了屏娘。
“多謝屏娘姐姐的好意,都怪我粗笨,只會舞刀弄劍不會繡花,辜負姐姐的心意了。”
屏娘本還不解她送回花樣子是什麼意思,一听這話,自家面上羞紅了起來。
“都怪我,我忘了你和逐星都是三叔教養大的,他怎麼可能教你們繡花呢?是我糊涂了,你可別往心里去。”
屏娘接過花樣子放在一旁,拉著她坐了下來,又給她倒了一杯熱茶。
“傷好得怎麼樣了?”
追月見狀放下心來,心中暗想抱竹所言不假,兩人便坐著說了些家常。
莊婉儀正好從屋里走出來,看見她們兩個在說話,便問了問追月的傷勢。
“早就好了,若不是小姐愛惜,如今早該在屋頂上蹲著,給小姐護衛安全呢。”
莊婉儀听了一樂。
“我這屋頂上蹲的人夠多了,你快別上去了,萬一屋頂塌了漏下雪來怎麼好?”
說著大家都笑了起來。
“不過……”
她話鋒一轉,看向追月。
“湖心島上屋頂厚實,你若是實在想蹲,不如去那處蹲著。”
追月面上一愣。
湖心島?
那是廷哥兒住的地方。
莊婉儀和廷哥兒近來來往甚少,彼此見了面也都是淡淡的樣子,像是隔著什麼芥蒂。
她忽然讓自己去湖心島,不像是玩笑之語。
“小姐的意思是……”
“我想讓你替我去打探廷哥兒,並且,這件事不必告訴商大公子。你可能做到?”
打探廷哥兒是一件事,瞞著商不換是另一件事。
于追月而言,第二件事比起第一件事來,更加難辦。
追月卻無法拒絕。
她當初進杏林院時,莊婉儀就和她們說過,讓她們必須忠于自己,而非商不換。
否則她寧可不要。
最初未能證明她們的忠心之時,追月和逐星只能在外頭伺候,像院中的粗使丫鬟一般。
而自打在法空寺山上為莊婉儀受傷之後,她才能像屏娘和抱竹一般,進了莊婉儀的內室伺候。
此刻違抗她的命令,便等于好不容易贏取的信任又破滅了……
追月忽然想到,抱竹那句信誓旦旦的話。
“在我們小姐身邊,不會繡花沒關系,最重要的是忠心。”
她咬了咬牙,而後離座半跪于地下,朝著莊婉儀抱拳一禮。
“奴婢能夠做到,請小姐放心。”
這是江湖人的禮節,江湖自有江湖的規矩,君子一諾言出必踐。
這是追月在向她表忠心了。
莊婉儀俯身,親手將她扶起。
“辛苦你了。”
她話音溫柔如水,追月不禁抬起頭來,正好望進了她幽深的眸子里。
這是她頭一次對自己露出這樣的目光,追月只覺得胸口有一團火焰在燒。
寒冬,瞬間暖如春日。
……
許是冬日過于漫長而無趣,宮中已經置辦起了年關的事情。
從臘月一直到正元十五的元宵節,宮中會有好幾場年宴,年關的氣氛會一直持續一個月左右。
故而現在就開始準備,也算正常。
後宮之中卻因此生出許多嫌隙來,有人歡喜,有人不悅。
鳳貴妃是頭一個不悅的。
听說聖上把除夕年宴上的座次排序,交給了陳皇後來安排,鳳貴妃的位置有了很大的變動。
原本年宴之上,應該是帝後坐在上首,嬪妃和群臣在下首左右兩邊。
聖上的龍座自然在正中,皇後的位置稍微偏一些,以示恭敬。
總的還是帝後並肩。
去年和前年,鳳貴妃風頭正盛之時,聖上特許在自己的左右兩邊都擺上了座椅。
靠前一些靠中一些的,自然是皇後的座位。
而靠後一點、更偏一些的,則是鳳貴妃的座位。
一左一右之間,將鳳貴妃的地位,抬得僅次于陳皇後。
而今年,陳皇後卻取消了這個座位,讓鳳貴妃坐到了下首嬪妃席中,最靠前的位置。
雖還是眾妃之首,意味卻差了許多,鳳貴妃焉能不氣惱?
蝶妃同樣不樂。
自上回金殿之上,莊婉儀撫奏焦尾古琴,贏得滿堂喝彩之後,聖上待她恩寵日馳。
她身為女子,對聖心轉移十分地敏感,自然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那個莊婉儀,和她長得頗像。
不對,應該說,她長得頗像那個莊婉儀。
聖上是因為莊婉儀才寵幸她的,也是因為莊婉儀,才對她失去了興致的。
原因為照聖上對她的寵愛繼續下去,今年的年宴上鳳貴妃的位置就該是她的了。
沒想到恩寵驟失,那個位置,也被陳皇後徹底裁去了。
“貴妃姐姐。”
椒房宮的殿外,听罷皇後訓話的眾妃,三三兩兩地朝著各自的宮室回去。
鳳貴妃所居的昭陽宮唯有她一人而已,她漫不經心地走在前頭,忽然听到了後頭有人叫自己的聲音。
竟是蝶妃。
她裹著半舊的粉色披風,上頭潔白的風毛已有些稀疏了。
見到鳳貴妃轉頭,她加緊了步伐趕了上來。
“蝶妃妹妹。妹妹今日來椒房宮,怎麼也不穿件新的披風?這件是去年的了吧?”
蝶妃得寵不過數月,正如曇花一現,所得的賞賜也有限。
不像鳳貴妃寵冠後宮多年,就算如今聖上待她的寵愛薄了些,也不妨礙她的衣食用度,不比從前差多少。
蝶妃聞得她話中諷刺之意,也不惱怒,只是自嘲地一笑。
“如今就把新衣裳穿了,到年宴的時候穿什麼呢?我宮里不比姐姐的昭陽宮,家底深厚。”
鳳貴妃沒有听到她的反唇相譏,不免有些詫異,對蝶妃的敵意也少了些。
一個曇花一現的寵妃,對她並沒有多少實實在在的威脅。
她現在更憎恨的,是那個真正讓她失寵的人。
那個明明是罪魁禍首,卻不在這宮牆之中,讓她無計可施的人!
“蝶妃妹妹也不必顧影自憐,聖上能寵愛你幾個月,也比宮中許多虛度年華的嬪妃好許多了。有這幾個月,或許日後還會有幾個月呢?”
蝶妃仰起頭來,尖削的下巴弧度凌厲。
“姐姐明明知道,有那個人在,聖上的眼中怕是再也看不見我了。甚至——”
她試探地看了鳳貴妃一眼。
“甚至是姐姐你,也不能幸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