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發了瘋的老人家,不禁讓人想起談之色變的死前散功,二人雖然知道雲婆婆絕不是在散功,也有些駭然。
好端端的一片林地,竟然被她硬生生摧殘的坑坑窪窪,連帶周遭的樹木也遭了秧,橫七豎八的倒了一片。
好在是現在新朝未穩,雞鳴驛並未像前朝一樣駐有巡騎武者,周圍的山民對于這種情況更不會少見多怪的貿然觀望。
見到劉思以手扶額,滿臉黑氣的樣子,姬無極正要勸慰幾句,忽听雲婆婆高聲笑道︰“找到了,果然藏得夠深。”
“石佛麼,我還從來沒有見過真佛哩。嘿嘿,快點過去看看什麼模樣。”
少女有些驚奇更多的則是興奮。
“世間不存在真佛,不過是塊石頭,有什麼可感興趣的。”
劉思像是非常厭煩到處彌漫的塵煙,卻還是伸手攙起姬無極掠了過去。
原本的荒野古寺早已不見了蹤跡,遍地唯有深坑斷枝,雲婆婆站在一個巨大的窪坑中,腳下潮濕的泥土中半掩著石佛的頭顱。
世間不尊佛久矣,雲婆婆自然對其全無敬意,很隨意的踩在佛頂,道︰“小子,這尊佛很大,以我個人之力,要想挖出來可要費上不少時間。”
劉思明白她的意思,道︰“婆婆勿急,我們只取一物,這佛像左耳後有一機關,破開後取出其中東西即可。”
雲婆婆眉頭微皺,道︰“這佛像想來已有數百年上千年,莫說耳後機關是否能用,只怕暗藏之物多半也腐壞了。”
劉思擺手道︰“無需擔心,你只管查驗機關便是。”
雲婆婆側目看他一眼,道︰“既如此,倒是簡單了。”她腳下一用力,咯的一聲脆響,佛頭碎裂開來。
伸手從亂石中取出一物,隨手丟了上來,雲婆婆望著土坑之上目瞪口呆的二人道︰“這尊佛是否要毀的更徹底些。”
劉思的目光越過早春的原野,落在遠處的林間,時有風動,綠意雖微,春寒依舊難掩盎然之機。
“君子之道︰仁者不憂,智者不惑,勇者不懼。我身世早已不再是秘密,又何須遮掩行藏,現今強敵環顧,這塊信物是個禍害,我又丟不得,不如婆婆幫我收著吧。”
雲婆婆從石佛中取出的信物是塊黑黝黝的鐵牌,姬無極已經拿在手中研究了半天。
這是再普通不過的一枚信物,形象上完全與舊漢gu n ch ng的腰牌極似,打磨平滑的雙面龍紋環繞,一面雕刻‘蒼’字,一面雕刻‘黃’字。
雲婆婆微眯著雙目望著劉思,想從他的神情中判斷他的用意。
劉思的目光很清澈,對于這塊費勁心思才得來的信物如棄敝屣,這讓人完全猜不透,更讓人猜不透的是昨夜他的一番折騰,從金陵向東行了百十里,又轉回城南,似乎故意鬧出一番動靜。
雲婆婆內心冷笑,想要集些江湖散人對付我,只怕太輕視我們無極宗的威名了,僅憑早前的一道符令已將追蹤而來武林人物壓在林中,不敢妄動。
“既然已經取得信物,接下來我們去哪里?”
姬無極戀戀不舍的將手中令牌遞到雲婆婆手中,她雖然知道雲婆婆心有猜忌,但還是問出了內心最關心的東西,在她認為這種猜忌反倒是江湖中最不可或缺的東西。
“一路向東。”
“什麼?又向東啊!”
劉思輕笑一聲,道︰“又不要你動足。我們先尋個客棧歇歇腳,再買幾匹駿馬代步。”
姬無極听說可以騎馬,立刻來了興致,連忙招呼雲婆婆快些走。
雲婆婆這時已從先前的瘋狂中恢復過來,像換了個人似的,跟在二人身後一言不發。
三人一行,全憑劉思做主。
因為路上已有行人,劉思再無法像昨夜一般攜著姬無極趕路,只得在雞鳴驛邊的山村客棧落了腳。
山村雖然偏僻,飲食倒也豐富,姬無極大快朵頤,形象全無,雲婆婆幾次示意劉思勸阻,劉思全然無視之,反倒不停的添油加醋在旁介紹。
一頓飯吃了甚久,等到客棧老板牽來幾匹駑馬喊劉思挑選時,天已近午時。
劉思雲婆婆隨意挑了匹外表健壯的成馬,安置好行囊,姬無極還在為自己的第一匹坐騎犯愁。
劉思只好拿出自己老江湖的資歷賣弄,強行給她選了一匹青鬃小馬,又將韁繩連在自己坐騎的嚼頭上,這讓姬無極非常懊惱。
三人牽著馬匹出了客棧,遠離了驛站,劉思才將姬無極扶上自己的馬匹,教她騎行,其間不免肢體相依,雲婆婆雖然看在眼里,也全無阻意。
姬無極雖然體弱,精神上反倒是最好的一個,一路雖是慢行,到了黃昏,已能縱馬輕騎,沿路上留下格格嬌笑聲。
這一晚,三人並未再尋客棧,只在荒野生火打尖,幸好雲婆婆早有預防,姬無極吃的更是興高采烈。
吃完東西,劉思詢問了姬無極幾句內息運作情況,雲婆婆便借口尋找柴火走開了。
夜入子時,寒意更勝,雲婆婆才提了兩大捆枯枝走回,姬無極早已趴在劉思懷中熟睡了。
暗夜中,劉思的雙目映著身前的火堆更加明亮,殺意難掩。
雲婆婆既然知曉了他的身份,自然知道這殺意為何而發,只是不明白他平日深埋心中的仇恨為何在今晚突然顯露。
這殺機絕對不是因姬無極而動,也不是對自己所發,雲婆婆卻絲毫不敢松懈,因為這股殺意太凌厲,連面前熊熊燃燒的火焰都掩蓋不住,這絕非殺一人之勢,非血流成河不可消。
荒野很冷清,尤其是今夜。
雲婆婆看看了天,覺得有些意外,今夜不應當如此。
第二日一早,姬無極非常高興自己第一個醒來。
草草吃了點東西,姬無極又問起今日的行程,在她的記憶里,唯一一次遠行是段美好難忘的記憶,每經一地,母親都會給她講解當地的山川景色,武林名人、宗派,並影響了她之後十余年。
“帶你看日出。”劉思道。
少女仰面朝天觀望,虛日已升,紅芒滿林間,然而並未有什麼特殊,一如昨日。
“你旅居金陵十余年,還不曾去過錢塘關潮吧。”
“听說過,錢塘石磯,臨淵觀潮,暮鼓晨鐘,春緩秋疾,耀陽映金,江河凝濤,元日染血,驚濤拍岸,可惜的是石磯廟中的暮鼓不在了。”
劉思拉下她遮眼的小手,道︰“石磯寺早已改名石磯驛了。春來觀早潮,那司晨鐘還沒有響,莫要錯過了時機。”
姬無極連連點頭,道︰“只想著暮鼓毀了可惜,忘記了。”
三人正好行裝,認清方向,調頭朝北而騎。
今日姬無極乘騎技術漸佳,又趕在興頭上,沒多久便遙遙望見一片院落。
人未至,但聞其聲。
江濤陣陣,低沉又綿綿不絕。
天東邊,耀陽躍出了地平線,大地金紅一片,正是觀潮的好時機。
已經日出了,為何晨鐘不響。
雲婆婆有些古怪的看了眼劉思,今日的行程絕非無意而為。
晨光照在劉思的臉上,俊朗的面容帶著微笑,就是這種微笑,也許是年老的緣故,雲婆婆無端感到討厭。
真是邪惡的笑。
且到石磯驛再說,雲婆婆暗中催了緊馬,一騎當先跑了過去。
最先讓人感到不安的是嗅覺,今日江邊的潮腥氣特別強烈,隱隱帶著氣血味道。連馬兒也表現出不安來,輕嘶起來,劉思輕輕的將姬無極抱回自己的身前,腳下用力一蹬,身影疾馳而去,幾個起落已趕在雲婆婆馬前站到雞鳴驛臨淵而間的高殿上。
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
多美的詩句,可眼前的情景讓人更加震驚,斷崖下,江水依舊,只是血染碧水,綿綿波濤盡是血花。
(本章完)